春祭
听听那冷雨,雨落微寒,春来行更早。立春,雨水,惊蛰,春分,这几个动人心弦的词语一如缀点浩淼湖面的珍珠,惊艳了时光。春寒由此而来。递增的日子,蠢萌的繁花,依然周而复始唱过来,节气关乎着农时,耕耘与劳作和土地重新开始亲近起来。
落英缤纷的春天与故乡的牵扯占据了我小半生的记忆。阳春三月,很多的事物堆积,有城春草木深的欣欣向荣,也有落红成泥的戚戚感伤。一草一木,乡村城廓,绿意盎然,一只麻雀掠过,天空都变得更为广阔。“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桃树,杏树,梨树……都开满了花赶趟儿。”那是朱自清笔下的春天。“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那是杜甫诗中的春天。风吹过田野,唤醒每一棵花树,沉睡一冬的土地苏醒了,陌上葳蕤,不止春风十里。
尘世里,总有些什么让我们释然微笑,赫然相逢时,譬如朝露,流水潺潺,山抹微云,还有,这个春天。小时候,母亲对我管束很严厉,不准我乱跑,不能弄脏了花衣裳,年幼的妹妹也归我照看。正月一过半,母亲开始忙碌地里的活,她把薅草时拣出来的一些不知名的开着清丽的紫色小花的野花带回来插在一个闲置不用的粗瓷罐子里,让我高兴了好多天。一直不确定它们来自何处,到底是紫云英还是婆婆丁,会有至今想起来依然似曾相识的清新。菜园一隅隔年的艾蒿割了几茬,年年割,年年长,它们被挂在家家的门楣上,和窗户边,独特的清香从上一年端午持续到第二年五月,才换新的艾蒿。春天里,母亲也会用艾叶煮鸡蛋给我吃,加了当时稀缺的红糖,就是一个乡村里的母亲对女儿格外的“宠溺”了。
春祭还是忘不了那些细碎的花儿。它们才是春天真正的宠儿,不论花期长短,不问风雨泥泞,过去的凋零与它无碍,重要的是大地回暖,仍然临在欢喜的碧绿与灿烂。有一种柔软如荇的野菜,暮春时节满山坡地长,顶端开满一簇簇的淡黄小花,母亲连叶带花摘下来洗净,和在糯米粉里一起揉揉成团,加糖,拍成薄薄的圆饼状,上锅蒸熟,成为一道美味的食物“清明花粑子”,每每惹得我们姐弟几个抢着吃。记得在我和妹妹刚念初中的那一年,也是阳春三月,妹妹从山中采来一捧灿若云霞的杜鹃花插在玻璃花瓶里嘱咐我用水养着,不几日已全都凋谢,当时我小小的心里触景生情,有些许落寞,父亲竟不声不响地在门前空地上开垦出一个一坪米的角落,二,三月间及时种上了不下十余种花草,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争奇斗艳,蜀葵,含羞草,月季,黄菊,木芙蓉,鸡冠花……露天的花畦成了蝴蝶的乐园。那些姹紫嫣红,草长莺飞,给物质极度匮乏的岁月增添了一抹晴和景明的色彩。多年以后,梦境里的春天依然如故乡的明媚,久驻于心里。
春祭湘南的春天是和“清风明月”连在一起的。天空比往日高远了许多,愈发的蓝;江水幽碧,蕲艾待绿,春山叠翠,故乡习俗里对春天的迎接“仪式”是十分隆重的。郴州境内瑶族同胞的“起春节”,在农历三月十一日,被定为春耕纪念日,人们手持绿叶青枝,敲锣打鼓,齐集盘王庙,虔敬祭祀山川大地,祈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场景热烈,春天的故事无不潜藏着满满的憧憬和坚定的信仰。当簇拥的篝火燃起来,这时的每一寸光阴都是如此明亮。
另一个与春天郑重交接的活动一一名闻遐尔的安仁“赶分社”始于宋朝,是为纪念炎帝神农而流传下来的民间盛会。从“春分”前后开始,四面八方的人们齐集安仁,祭祀炎帝,神农,感恩神农赐予黎民百姓草药,免百姓于病痛水火的大功德,沿习至今,逐渐形成规模。期间人们随行就市,交易各种自山野新鲜采集的近千种中草药材,以及谷种,农具,农副产品等等,当地政府主管部门更以“赶分社”为契机,经贸唱戏,兴“千年药市”,让这个全国仅有的民俗节日焕发勃勃生机。恰恰在这个时候,油菜花怒放,梨花白,桃花红,这些生动的,偶然撞进眼里来的花事,仿佛已等不及铺垫,纷纷扬扬,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一番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啊!
春祭“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窗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这是写春色的。其实真实的春天不仅仅有桃花三两枝,不止春风十里。相对于一个逝去的残冬,满树的花,没有一朵开错了的。它们是那样慎重和认真地迎接着唯一的一次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