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贾宝玉,唐僧更像梅诗金公爵
昨晚终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啃完了,密密麻麻近700页,长达51万字,工程量浩大,幸得荣如德先生精妙的翻译,小说的阅读体验还是很不错的。但根本还是在于陀氏激荡人心的文字力量,书中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人物独白和对话,以及对哲学,政治,宗教,司法和社会新闻等的讨论无不蕴含着陀氏深层、深刻的思考,即使整书的故事情节并不太多,并且发展推进时常被这些讨论所打断,其思辩的力量仍对读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比如,书的前部分谈到的对于死刑的见解(陀氏曾被判处死刑,后改为流放和服役);“个别的善行”与“人类命运”的关系的讨论;人类的自我保存和自我毁灭法则的关系;以及社会主义、虚无主义的讨论等等。
正如陀氏在书里提到:“作家写长篇和中篇小说大都力求选取社会中的一些典型,形象地、艺术地加以表现,——与这些典型完全相同的人物在现实中是极其难得遇见的,然而他们几乎比现实本身更加现实。”比如,我前段时间看的《堂吉诃德》,也是上下两册近83万字的长篇巨著,虽则我认为这本书里很多情节已经显得过时老套,然而它所创造出来的“堂吉诃德”这位“可怜的骑士”形象却始终闪耀在文学史上,因为它太典型了,即使你在生活中遇不到这样的人物。而此书主要要刻画的典型,是梅诗金公爵,娜斯塔霞,阿格拉雅和罗果仁。
罗果仁,他是人类情欲的化身,气质无比阴郁,疯狂地爱恋着娜斯塔霞,嫉妒梅诗金公爵,不信宗教,虚无主义,得不到便毁灭,最终杀死了娜斯塔霞。
阿格拉雅是将军的小女儿,从小被严格管束,向往自由,对梅诗金公爵来说是光明的化身,但同时心存妒忌,同时无法完全了解梅诗金公爵。最终她在遭受爱情的失意之后,与一个流亡伯爵结婚,并背叛宗教。
娜斯塔霞,是陀氏作品中一个极具悲剧性的女子,应该说,这本书的几个主人公都具有悲剧色彩,而她更甚。她自尊又自卑,高尚又自甘堕落,智慧又脆弱,病态又圣洁,报复反抗着社会的自私和贪婪。她深爱着梅诗金公爵,但同时看清梅诗金公爵对她的爱只是怜悯,她渴望被救赎,又因过往堕落的经历而选择为其谋求最好的幸福,宁愿走向自我毁灭。最后她被罗果仁杀死。
梅诗金公爵,是类似堂吉诃德般的人物,堂吉诃德是骑士的化身,而梅诗金是基督的化身,在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为理想献身的情结。梅诗金公爵纯洁,善良,高尚,陀氏在创造这个人物的时候是希望塑造一个完美的人物,即“人的神性”。别林斯基说:“偶然性在悲剧中是没有一席之地的。”,当一个人的身上具有神性的时候,他必然走向悲剧,他会被世俗认为是一个“白痴”,人世间就是如此折堕。他试图去挽救身边人的悲剧,但终究因为自己始终是人而无力去拯救,并且最终加速了悲剧的发生,而自己最后也变成真正的“白痴”。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他到底爱的是阿格拉雅还是娜斯塔霞,为何声称爱阿格拉雅却选择与娜斯塔霞结婚。后来我最终明白,他对阿格拉雅是一种对光明的向往的爱(具有情欲的成分),而对于娜斯塔霞是怜悯的爱,是救赎的爱(具有神性,即神爱世人的爱),他放弃阿格拉雅,因为他无法看到一个遭受苦难的女子走向自我毁灭,因此试图去拯救,然而无法成功。
因此他是神性高于人性的一个人物形象(娜斯塔霞看得清楚,而阿格拉雅没看清楚,尽管她曾赞他为“可怜的骑士”,即堂吉诃德,这也就是阿格拉雅在爱情的拉锯战中失败的原因),而这也恰恰是整本书的价值所在。爱情故事不是书最重要的主旨,陀氏通过描绘这样的几个悲剧人物来探讨宗教,探讨神性,希望美能拯救世界,这是非常高的立意。
我太爱娜斯塔霞这个矛盾的疯狂的宁愿自我毁灭的人物了,正像《暗涌》的歌词唱到: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走向光明和高尚,只会提醒自己的折堕,自我毁灭也许是唯一的救赎。
我也爱梅诗金公爵,他是美的化身,然而这种美始终无力了点,但他依旧是高尚的,纯洁的,令人敬佩的。
著名学者夏志清把梅诗金公爵和贾宝玉作比较,我认为是不太恰当的。“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白与“白痴”的白,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贾宝玉最终出家,皈依宗教和梅诗金公爵的宗教色彩也不是一回事,贾宝玉是顿悟“空”而出世,是一种对世情的冷漠,而梅诗金的基督色彩是一种理想主义。尽管贾宝玉对女性或者下等人家有一种慈悲在,但他没有神性,没有渡人的理想。而梅诗金公爵是具备神性的,他把救赎当作他人生中最崇高的理想。如果要在中国文学里找一个有神学色彩的人物的话,我觉得唐僧应该更恰当,首先,他本身就是如来二弟子转世,这就具备神学色彩了(佛教),第二,他有理想,即普渡众生,并且为了这个理想放弃人欲(色)。当然,梅诗金公爵是悲剧的,而唐僧不是,从世俗对两者的评价(白痴和得道高僧)和最后故事结局来看,唐僧成了佛,而梅诗金公爵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