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他每次回家都假装自己过得很好
林生从衣柜最里面那一层拿出一件熨烫得很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在镜子前转了转身,仔细瞧了瞧。这件衣服是他从专卖店里买的,平时都不穿,要出席隆重的场面,或者出席宴席之类的才拿出来穿上。今天他要回老家去,得收拾好一点。
林生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回故乡这件事重视起来了。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一身运动衣裤,一双雪白运动鞋,一个黄色肩挎包,就欢心雀跃踏上回乡大巴车。
参加工作之后,回家的次数少了,倒不是不想回,而是工作忙,应酬多。不知为什么,爹妈也不催了,反倒是叮嘱自己好好工作,别惦念着爹妈--爹妈好着呢!好像自己就应该志在四方,不要有儿女情长一样。
偶尔回到家,爹妈也不像以前那样嘘寒问暖,总提自己嫌烦的生活上的事情了,继而开始问工作上的事情,问领导怎么样同事怎么样?有没有妹子愿意跟自己?
然后,基本上就是哪家儿子拿钱回来盖房子了,哪家孙子买车啦,哪家儿子生个胖儿子了啊,尽是些家长里短,别家的孩子。
说的次数多了,林生的内心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心情渐渐沉重起来,有了少言寡语的迹象。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变“成熟”了吧。林生开始面对自己的处境,直视自己的问题。他再也不是那个一个背包一双运动鞋就能走遍天下的学生仔了。他肩上的责任似乎重了很多,考虑的问题要多了许多。
这些压力有一部分是父母和外人施加给他的,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给自己施加的。他是男子汉,要做顶天立地的人。
他每次回老家,看到回乡的人都穿得光鲜亮丽,开着漂亮的新车,还大包小包提着,里面不乏名酒名茶名贵保健品。遇见乡亲们都是亲切打招呼,包包袋袋拎得高高,恨不能打开让乡亲们瞧瞧。而自己却要面临着回答乡亲们抛出的诸多问题:工作怎么样?提薪了没?有女朋友了吗?
这些问题让他左右为难。夸大吧就有违自己原则,如实回答吧显得自己笨。重要的是,乡亲们暗淡下来或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让他心里有无可名状的失望。现在他变得有些敏感,回答乡亲们的问题都小心翼翼的。他羡慕一些老乡,经过精心包装之后“衣锦还乡”,头仰着,精气神十足,见了乡亲们亲热地打招呼,乡亲们也热情回礼,并投来赞许的目光。当然,也有赚了点钱尾巴就翘起来的,但这是乡亲们所不齿的,戳脊梁骨。
但他知道,有些人在城里可能是风里来雨里去,穿着汗渍点点的衣裳奔波在高楼林立的大街小巷,也有些人可能经常要精神崩溃,深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但是回家乡得是另外一副样子。虽不能说春风得意,今非昔比,但今年比去年好,日子越过越红火总应该吧?有能力一点的借款买辆车,没条件的租也要去租一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车,总比搭公交车层次高一点。也有不可思议的,明明东拼西凑买了50平米的房子,却要在乡亲面前说是三房一厅的。
林生毕业后找工作也算顺利,只是工资起点不高,提得也太慢。买房买车对他而言是个遥远的梦。他为此也否定过自己,压力山大。可是他也没觉得别人工资就比他高多少,本单位的知根知底不谈,朋友和同学他们也没见得吹出来有多高。他知道工资收入方面大家都讳莫如深,但如果一旦讲出来,都是只往高不往低说的。按他们的收入水平,要靠自己买房买车也是不容易实现的,除非有家人帮衬。
林生的父母是几辈子延续下来的农民,靠那几亩老实疙瘩的田地赚点钱很不容易,父母不希望他贴补家用就不错了,哪还有钱给他帮衬。
林生是个朴实的孩子,不懂撒谎,虚假包装也有违内心意愿。但总不能瞧老爹老妈脸上黯淡无光吧?!那是不孝。也总不能一直看着乡亲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眼光啊。于是,他每次回老家都穿衣柜里最好的衣服,穿光亮亮的皮鞋,去最好的理发店理发,把军训时练就的站姿用上,见了乡亲们都一副满脸堆笑。
林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吹个气泡映出一条彩虹而已,没有一点实质意义。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把它狠狠打碎,让它飘散得无影无踪。但是,他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