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散文侃侃而谈

上帝恩赐的饥饿

2018-08-19  本文已影响212人  海杯子

   

上帝恩赐的饥饿

    ‘’ 油旋唻!又大又新鲜!早晨刚刚出锅的油旋哎!‘’一声吆喝一缕诱人的清香把我的嗅觉唤醒了。

      一位妇女推着自行车,后座放着纸箱子,她正顶着中午强烈的日光像古希腊的雕塑浑身晒成青铜色,朝我走来!

    那时那刻,我一生都难以忘记!她的白箱底躺着一枚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最圆金灿灿的油旋饼!它那么脆又那么香,卷成一圈又一圈,从饼的中心像激流的漩涡一样转出来,异常的黄澄澄!异常的香喷喷!我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我的舌头在发抖,我的喉咙里伸出一千只手,我的眼睛急切地盯住那饼,生怕第二个人的手凭空来抢!那美丽至极的油旋饼静静的,默默的躺在箱子底,朝我发来一圈又一圈诱惑的金波!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我有多狂喜!

      我抖着手,抖着腿,鼓起勇气,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了我有史以来对陌生人说的第一句话:‘’姨,我买!!!‘’

    11岁的我迫不及待掏出裤兜里捏瘪的1毛2分钱,捧回那个香喷喷的大油旋!说实话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一次行动,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买油旋。

    那真是一辈子最香的饼!

    干、脆、酥、咸、香!

    像晴朗天空灿烂的太阳!

    温暖妩媚而光芒耀眼!

    我毫不犹豫的吃掉这个饼。

    我像饿狼吞小肥羊。

    我先把油旋‘’花瓣‘’扯下一大圈掰开成一小段,又干又脆,还沾着丰厚的胡麻油泥,又咸又香;我掰完了‘’花瓣‘’再打开嚼吃香厚的‘’花盘‘’……啊!胡麻油做的油旋饼呀!那份香味如此强烈啊!那个胡麻油做的油旋饼变成我记忆中最好吃的美食!

      为什么胡麻油味道的油旋饼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最爱?因为那是我在最饿的时候吃到的,小时候吃到油旋的机会非常稀有,而极度饥饿又让这种幸运的概率加了双倍又双倍。

      11岁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我一生都难以忘怀。

      我们一早去春游,我吃的早饭向来是冷硬干白馒头和白开水,我不爱吃,小学五年,每天早饭我都不吃,妈也没有问过。而她让我准备带去野餐午饭的居然也是一个冷硬干白馒头和一壶白开水!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光吃一个冷硬干馒头让同学们笑话。一年才一次春游,其他家长给孩子带好吃的豪华版午饭,都是焙子啦蛋糕啦油条之类。

      我妈一向认为馒头冷了硬了也是极好吃的,而且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因为她小时候最馋的就是白馒头!那时候姥爷已经去世,而我姥姥把仅有的一点点白面蒸几个馒头,晾冷,吊在房梁上晒干,还是婴儿的三姨每天就小米汤泡白馒头当辅食来喂养,补充奶水不足,所以在妈的童年记忆里,白馒头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美食,她饥肠辘辘的时候可望而不可即)从我妈的逻辑上说她一点错也没有,在她看来给我吃干冷馒头,我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我走出家门的时候一脸不高兴,她觉察到了,又给我一毛五分钱,让我渴了自己买冰棍,饿了买油旋。但我没买。妈不知道,我自小就不敢买东西。

      好不容易走到霸王河,很快就玩到中午了,大家围坐一起野餐。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喝了半壶白开水闷闷不乐。早晨我空着肚子少说也走了五里地!但是我不好意思也不甘愿当众啃冷干馒头,同学们吃得那么五彩缤纷,我又馋又羡慕还有点自卑,因为就连家庭困难的丁建军同学也大大方方吃了一颗溏心煮鸡蛋,俩个韭菜鸡蛋大包子。

    我喝水喝得更饿了,还赌气一般就是不想碰那个一年四季都干巴巴的冷硬馒头。我饿而无精打采。午后回来的路上太漫长了,仿佛地球停止了自转,时间也去睡觉了。我的前胸和后背已经紧贴在一起变成一张皮了吧?系上绳子变成风筝我能不能飞出去?我不断地哈出口气,假装是世界上香喷喷的肉包,再哈一口气,假装把香喷喷肉包咽下去……我终于想打开书包啃冷干白馒头了,可就是不敢,因为学校规定我们学生必须规规矩矩走在队伍里还不能做小动作……我偷偷伸手到书包里把馒头捏扯成碎沫,时不时往嘴里若有若无抹一下……越走越慢,我逐渐被别的同学超过,变成了尾巴尖。

      我们进入市区,老师允许我们解散各自回家。我有气无力地挪着脚步,准备在饿到生命最后的时刻把兜里的馒头沫子吃光。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宝贵的吆喝声,两眼放光地奔向那个卖油旋焙子的妇女,她在那个时候仿佛头顶光环,来自天上!

      油旋是内蒙古当地焙子种类之一,个大而油香,焙子就是烧饼的意思。出了内蒙古,烧饼都缩小俩倍,仿佛只有草原上的人们才会把焙子烙成太阳的模样,像草原上的太阳一样又大又明亮,光芒灿烂,尤其在朝阳和夕阳的时候,愈加美得夺目而云霞璀璨辉煌!焙子的异香主要是使用胡麻油的原因。胡麻油的颜色是金暖橙黄的,像液态宝石闪闪发光,且浓且稠;胡麻花开的时候金光闪闪,铺开在原野上,像一首壮丽的交响乐。

    在内蒙,胡麻油是土著居民的做饭之宝。我老父是福建人,他在内蒙古吃惯了胡麻油,曾经带胡麻油回福建,以为世间珍品献给他家人品尝,结果家人都捂着鼻子逃跑!我先生长在四川,生活在北京,闻到纯胡麻油的异香风味要扔掉。可对于我来说,那胡麻油的色泽不是美艳如花吗?胡麻油的香味不是深沉醇厚的吗?而胡麻油做的油旋饼呀,本身就是极好吃的,我的饥饿加倍了它的美味,我的离乡加倍了它的珍异。以至于变成我口味上的至爱之一,记忆中的乡愁之一。

      说实话,我的这点关于饿的小回忆不值得一提,比起我父母经历的上世纪六零年三年大饥饿来说。我父母常常说,比起饿死遍地的人,他们活下来是极度幸运了。我父亲当时读大学,贫困而领助学金。日常只能勉强半饱,晚上只能喝一碗青菜叶子水,坚持上完晚自习;到放寒假每天他只能吃二两稀饭,在冬天的秦淮河里劳动一整天掏河泥,饿极了喝水充饥;我母亲常常说起大饥饿时,看同事吃的一小角豆渣饼,那简直是香得直咽口水呀!她还多次说到,那时候的冬天姥姥家无粮而全家饿倒,唯有机灵的二舅去地里挖回秋天农人弃在地里未挖出的指头大的小山药蛋,冬天已经冻黑硬了像一颗颗石头,姥姥挤干里面的水,煮熟了救了全家人的命!在母亲记忆里,煮熟的又黑又干的冻土豆,那是何等美味的大餐!她一生都难以忘记。我拒绝吃的干冷硬馒头放在大饥饿时期岂不是神仙吃的美味佳肴了?我的拒绝吃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简直是不懂事到家了,浪费到令人发指!

      我今天能够写故乡美味的油旋饼真的很幸福呀!因为我刚刚把过年母亲给我带的二十个胡麻油做的油旋饼,一口一口独享完了,在恋恋不舍的回味中,想起有一句名言是这样说的,幸福是因为有对比而产生的。在这个物质饱足的时代,再对某种食物的美味念念不忘,铭心已经是极为稀有了,于是我对于我能够有所珍惜感到一种庆幸。我中年以后经历了八次大手术,从头到脚伤痕累累,这让我更为看淡物质,而去追求心灵的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说,有过苦难记忆的人,得到的是上帝的另一种恩赐。

上帝恩赐的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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