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时
1、
雨淅沥沥的在下着,大兴骑着摩托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的前行。外婆家离龙内村不过五十里路,可不知道为何,大兴觉得今晚的路程特别漫长,他把摩托车停下,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着前面被大雾笼罩能见度不到一米的道路。
雨夜静悄悄,好似除了雨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大兴浑身被雨淋了个透,一万个后悔外婆在留自己住下时为何不答应。
“要不要试这新摩托车,我何苦遭这罪!”他喃喃的说,哆嗦着点燃了一支烟。
吸了几口,烟便被雨水打灭了。他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泥水里,用脚用力发动着摩托车,重新启程。
2、
他快到了弄流的村口,雾渐渐散去,只是这雨依然不减。
他开着摩托车想着,到了弄流,若是村里的小商店还着门,他可要买上一瓶二锅头,驱驱寒气才好。
正想着,突然看到右前方一个打着伞的女人在雨里慢悠悠的走着。
“可别是啥不干净的东西才好。”大兴想。
因为害怕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可是开着开着,他又觉得自己做得非常不人道,这乡里乡亲的,就算不载人家,问一句好总该有的吧!再说这都快到村头了,哪会有啥鬼哩!
“呸!”大兴狠狠地吐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唾沫,骂道“我这该死的同情心。”
他猛地把车头一调,后轮在泥里画出来的半圆又很快被泥水给灌满。
3、
“妹子,你这去哪儿,需不需要捎上你一程。”
女子从伞里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瞪着他,大眼上方是一对修得很细的柳叶眉,鼻子挺挺的,小小的嘴略显苍白。
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因为下雨的缘故膝盖以下全被泥水侵透了,脚下那双绣花鞋也在泥里踩得面目全非。
“大哥,不用,我家不远,能走。”女子软绵绵的声音传入大兴的耳朵。
要是在平时,大兴被拒后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只是这十八岁模样的女子生得好生俊俏,不免让一般男子心生怜惜。
“走吧妹子,这雨下得可不小,你到家都得淋湿了。”
大兴见女子沉默不答,正当打算放弃的时候他看到了女子盯着自己的摩托车,眼睛都快放出光来,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这摩托车可是他卖了一头牛买下的,前前后后花了五千块钱哩!
“妹子,我不怕麻烦,坐摩托去快得很呢!”
女子连连道谢,便跨上大兴的摩托车后座。大兴脸上笑容更甚,踩离合,挂档开始启程。
4、
女子就坐在大兴的背后,山路的颠簸让两个人的身体时不时的碰到一起。每次妹子软软的乳房贴到他的后背,他都觉得身子一阵酥麻。
大兴25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今天到外婆家又不免被年迈的外婆唠叨一顿。大兴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不过亲朋好友给介绍的,大兴都对不上眼。
要说这女子,大兴看一眼便心生喜欢。要是她肯,娶她回家他定会好好待她。这样也能让年迈的外婆安下心来。
“嗯~”大兴清清喉咙里的痰,想要找些话题。
“妹子家是哪里的,怎看你有些眼生?”
“我家就在弄流,很近的。”
“大哥我经常到弄流的,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我不经常出门的。”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就到村口。大兴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定要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好,知道她家在哪,下次好来寻她。可是要去她家,也不能空手去,总要带点东西。但自己哪有带什么东西,摩托车后面倒是绑了些土鸡蛋,这是外婆硬塞给自己的。这土鸡蛋也拿不出手,这村里家家有,谁会稀罕。
“妹子,你吃饭没?我们到前面的小商店买点东西来填填肚子。”看看店里有些啥,买些饼干饮料给她带回去也好,大兴想着。
“大哥,我不饿,你就把我放这吧,我走回去就好。”
“别啊!”大兴一急,拉住妹子的手,又尴尬得突然松开。这该死的雨,要冻死人才行,她的手也太冰了吧!
“妹子,你说我也不知道你叫啥,下回照上面还喊不出你名字呢!”
“大哥,我叫雪梅。”
“好名字,和你气质特别相符。我叫大兴,我家是龙内的,离你们村不远!”大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妹子,你先别走,我…我送你到家门口,你等着我!等我!”
大兴慌忙的停好车,然后往小卖部奔去,他提着两大包饼干又奔回来,他把饼干塞到女子怀里。
“妹…妹子!呵!你别拒绝了,我就送你到家门口吧!也就几步路的事!”大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女子没有拒绝,她坐回后座。
大兴得逞的笑了。
“坐稳了,走勒!”
雨,突然停了。
5、妹子给大兴指着路,他们穿过村子,走到村子最上面,有两三户人家坐落在坡顶上。
“最前面这家是吗?”大兴问。
“嗯。”女子答。
“好,你等会儿,我先把车停好。”
大兴想,这女子应该会请自己到家里坐坐吧,等会儿到家里见到她父母该说些什么呢?哎!这该死的雨,把浑身淋了个透,这么狼狈出现她父母会怎么想。不不不,我可是在路上载他们女儿回家,他们应该对我印象不会差吧!说不定还留我在家里睡叻!
大兴一回头,哪里还有妹子的踪影。大兴懊恼极了,嘴里嘟哝着一些胡话。
他在房前踌躇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不舍的离去。
6、从外婆家回来几天,大兴他便失眠了几天。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一闭上眼全是女子的影子。
他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和女子相处的场景,猜想着女子对他是否有意思。怎奈自己拉不下面子,迟迟不敢去找她。
五天后,大兴在镜子里看着这个瘦得连爹妈都快不认识的自己,觉得如果他再见不到她,他便会死去。他立马就跨上摩托车往女子家的方向奔去。
那晚的场景,他历历在目,因为这是她生长的地方,他看每一颗树,每块石头都那么亲切、甚至突然蹦出来的耗子他都觉得可爱极了。
他鼓起勇气的去敲门,给他开门的不是他期待已久的身影,而是一位略显苍老的中年男人。
“叔叔好!”大兴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动作比日本士兵见到首相还要标准。
“你…找谁?”中年男人疑惑的问。
“娃儿他爹,谁啊?”一个与中年男人年龄相仿的妇女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立马上去扶住他夫人找了个凳子坐下。
“身子骨不好就别乱动。”男人抱怨道。
“啊,进来坐吧!”
大兴找了个凳子坐下。
“叔叔,我,我找您家闺女。”大兴紧张的说道。
“呵,小伙子你怕是找错人家了,我们家没有闺女,只有个十五岁的男娃儿在镇上念中学。”
大兴一下子就急了:“叔叔我没找错,几天前下雨的晚上,我在路上碰见她,还把她送到这来呢!”
“你这小伙子说什么胡话,我说没有就没有!”男人拉着大兴就要往外赶。
“叔叔!我没骗您,对了对了!她叫雪梅!”
男人手突然僵了,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嘴里念着“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
“叔叔,这…”大兴看着男人红了的眼眶和妇人的哭嚎一下子乱了方寸。
“小伙子,实不相瞒,雪梅的确是我家姑娘,但在几年前,她骑摩托车摔下路边死了。”
“不可能!我还给她买了两袋饼干,死人怎么还能和我对话,还拿得了饼干。”大兴自然不信,那晚相处是如此真实,他只是有些震惊男人说的话,对,他一定是太震惊了,所以这双腿才打颤得如此厉害。
男人没办法说服大兴,领着大兴去看他闺女的坟墓。
大兴看着那长满荒草的坟墓前扔着两包饼干,那饼干封面上的图标红得像鲜血一样扎大兴的眼睛,大兴感觉头重脚轻一个啷呛栽倒在地。
7、
“后来呢?后来呢?”我好奇地问上铺的六子。
“后来大兴回家后大病一场,没过几天就死了。”
我头皮发麻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我不信鬼啊神啊的,你吓唬我也没用。”
“你知道吗?将死之人灵魂和肉体是分开的,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六子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想必是睡着了。
这是个雨夜,工棚里湿热的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味,鞋臭味和老鼠腐烂尸体的味道。我躺在床上死死的闭着双眼,奈何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尿意渐渐袭来。
膀胱快要炸裂,没办法只能起床撒水,我看着上铺的六子,想让他陪我,但又怕他骂我一个大男人还那么窝囊,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按了走廊上的灯,发现还是没有来电。雨漱漱的下,突来的闪电把树影印在墙上格外的瘆人。我以我最快的速度往拐角的厕所狂奔,拉开拉链,掏出家伙一气呵成。厕所里回荡着咕噜咕噜的尿声。
我不禁回想起六子给我讲的故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恨这泡尿实在太长。
突然,我听见我身后突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个温暖的软软的东西碰到了我脚跟。
“啊!”我被吓得尿了一地。
“吱吱…”两只调情的老鼠追逐着从我眼前经过。
“他娘的死耗子!”我狠狠地啐了一口。
回到工棚,瞬间安心许多。这是我第一次外出打工,没考上大学,今天第一天来到工地还碰到停电。不过我蛮幸运的能够碰到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六子,虽说他讲故事吓我,但至少这空荡的工棚他还陪我一起住。以后我便要与他互相扶持,在这工地上干出一番天地来。我心想着,便安心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清早醒来,我看了上铺空空荡荡,六子不知何时离开。被子上堆满了灰尘,我嫌弃的拍拍手,但立马又觉得自己过于娇气,这工地上脏些又能怎样?我洗漱完了去工地寻他,却找不到他的踪影。我问了几个工友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看到工头,便跑过去问他六子的情况。
“你睡糊涂了,你那工棚只有你一个人,另一批新工人过几天才来。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六子的,六子半年前开着三轮车出去采购食材,和大货车相撞,半边脑袋都没了,当场就死了。”
我吓得呆住。
“小伙子,别墨迹了,人家都干了好长时间的活了,打起精神来!”
工头拍拍我肩膀便离开了。而我也如机器人一般挪着我的步子去做事。我不知道活有哪些,而我又干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一直被几股力量捆绑着,是恐惧,还是绝望我说不上来。
在我还分不清这几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时,我的脑袋被重重的砸了一下,我的世界慢慢变暗。
“有人被砸了!有人被砸了!”
“天啊,在工地上怎么不戴安全头盔呢!”
“昨天刚到的小伙子,那么年轻,可惜了。”
…
我的耳边不停地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而脑海中却有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那是六子的声音。
他说,
人在将死时,灵魂和肉体是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