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他与时间是在那一年的同一天生的，时间要比他大几分钟；他便称呼时间为姐姐。

  他是一个先天的不见光，看不见外界的光，看不见一切；很小的时候便闭着眼睛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风来的时候闻闻风中的花香，雨气；晌午街上热闹的时候，也不过静静坐在那里听市上的喧闹熙攘。一直那样，一直那样然后等时间来接他，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可以走，可以跑，可以告诉他那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的生活一直那样，没有什么不一样。于是，时间告诉她每一天他都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然后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让他去抚摸自己的脸；门口的柿子熟了，时间捡起掉了一地的柿子，高兴地给他；这便是喜。时间教给他写字，看不到的他第一次写的十分滑稽，时间抓着他的手，告诉他这是乐。他听到时间来了，急忙起来，却绊倒了，时间很担心，很生气，告诉他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然后让他接触到怒。他的身体不好，在门槛上剧烈的咳嗽，这次时间并没有告诉他什么是哀；时间抱起他，热热的眼泪淌到他的脸上。

  一天他突然对着时间说，他觉得时间好像不一样了，手变得很大，声音变得很轻细，仿佛怕惊着他一样 。时间她沉默，时间她不说话。年幼的他也不再问了。

  秋天快来了，时间的话越来越少了，时间种的花，味道也逐渐淡了又淡。他问，明年什么时候才会开呀；时间说，和今年花开始香的时候一样啊。时间就像以往一样轻描淡写，只是时间的声音又淡了一些。时间拉着他的大手愈来愈凉，他握的更紧了。

  冬天到了，时间好久都没有再出来带着他；下雪的时候 ，雪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悄悄的被泪水冲了下去。奶奶拉着他的手，说外面冷了，进屋暖和暖和吧。

  好多年里，他成长了，长大了；开始变得自卑了，因为自己不能和别的孩子那样上学，自己不能看见周围，自己没有父母。

  时间种的花没有再开，他还是那样坐在小胡同的一户小门前台阶上 ，身边陪着他的只有柿子树了。默默的，闭着眼睛，向着对面的小门——时间的门。他有时也会在时间的门外徘徊，想要走进，然后放弃。扶着柿子树，对着柿子树说，时间姐姐呢，时间她去哪了呢；没人会回答他。

  奶奶是在冬天的第二个周去世的；他哭了，嚎啕大哭，邻居都安慰他，可又不知怎么安慰 ；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茕茕孑立。他哭晕了，倒在雪地里。邻居将他背进屋里，他在梦里不断的喊着时间，时间……

  又过了一年冬天，柿子的味道并不是很好，他就用笔记下；在漫长的孤单中，他学会了写日记，用牛皮卡纸，用力的写下，或是刻下。

  某天，他还是在那里坐着刻日记，有个字不会写，他划了好多个记号，明明该是最熟悉的却怎么也写不对。他叹了口气，感叹自己活了二十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一抹无奈漏出。刚要收起笔记，此时，一直温暖细致的手握住他的手，在卡纸上轻轻的写了一个“间”。他愣住了，握着的厚厚卡纸从手中滑落；伴着轻盈洁白的雪花落在积雪上，这一切只是发出不被人察觉的声音而已……

  在这个世间存在着好多好多的时间，有的时间撞进了你的世界，有的却流转了出去。

  他变得乐观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他开始给那棵柿子树浇水，还有枯了几十年的花园。

  他开始向来时的脚步声打招呼，问候。

  他有时会给巷子里的人，送柿子。

  渐渐地，出现好多好多的时间，陪他坐着说话；他们笑着，似乎都熟悉。

  不知多少年，多少时间过去，他的身边终于只剩下一道时间了。

  她仿佛和小时候那个时间姐姐一样，告诉他当天的一切，还有照顾他，为他摘柿子；帮助他写字……

  那一年的大雪中，好心的邻居带着身患重病，口中模糊的发出“时间，时间……”的他就医。医生说这个孩子有先天性血液病，活下去的概率很低，本该挺不到七八岁的，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

  从前有好多时间。

  他只有一个时间。

  这就是时间，她的事。

   暧晴姑娘·时间

澍臻

2015.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