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然后》
这里的草原一片荒芜,夕阳总是一副落寞的样子,我站在这些荒草丛中,呆呆地望着远处,这时我能闻到这凉风中的水雾,每一滴水雾里我似乎都能闻到不同的味道。我辞别了闫美丽后就漫步到了这里,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个时间段,那一次本来是偶然的路过,这种荒凉所带出了静寂特别吸引我的地方。那时候的这个女人嫌弃我呆落在这样的地方是浪费时间,而我就是在那一刻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的感觉。远处散落的几排供外地游客观赏的静谧的模型蒙古包,它象征着一种区别于城市中心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往,而它所代表的历史也变异成了一种自由驰骋的历史的象征。而真实却于此相反,人活在一片自以为是的虚伪中。
这个时候,学校正在举办着所谓的成人礼和毕业欢送会,是一种祝贺我们成年和成功毕业,这两件事都是难熬的。之所以成年我说成难熬,说的不是成年的过去,而是成年的过后。此刻,全校上下都是一派欢愉的表象,歌声、舞蹈冲淡了离别的悲伤。但是悲伤也是短暂的,暂时的告别宣告了所谓友谊的长存,而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你会知道这一幕只是习以为常而又微不足道的。
前夜,我睡在兴隆宾馆里,一个人,近乎彻夜未眠。这间该死的房间的窗户总是关不住的,凉风挤了进来,发现了我,开始疯狂地攻击我。而我全身觉得更冷了,而当我瞥见窗外的夜空——毫无星星。
白天我回到祖母家,她已经神志不清,终日只知道跪拜那个陶瓷做的菩萨,一日三餐也总会做两份,那个老人的座位上堆积着成吨重的食物,家里臭气熏天的。我钉在原地,环顾四周,我不知所措。而这时我的手机上忽然蹦出了一条短信:“哥,我和我妈打算下个月回国呀!”这时我才忽然缓过神来,我才恍惚得知我还有个妹妹,而那个男人,也还有个妹妹,而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妇人,也还有个女儿,而那个死在终点线上的老人,他也还有个女儿。
也就是说,这个糜烂的家族还有很多活着的人,死的人必定是少数。而这些活着的人,我低估了这些人的数量,旁支侧节,真他妈的多。我在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的葬礼上厌烦了无数次厌烦这样虫蚁般的人群,说着自以为崇高的玩笑,我实在是看着他们虚伪,所以我最常表现出了我的沉默,像那个老人一样沉默而孤独地死去。
而这些女儿们在老人自杀以后就移居到了外国,经年累月,我早就已经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她们忽然地回归,从一个多年前陌生的国度回到这个陌生的家。之于这个老妇人,算是一种希望吗。之于我呢?早就他妈的无所谓了。
而这个老人与我这个忽然而来的妹妹在我的记忆里突然泛起了一幕,那一次老人看着我的这个妹妹在一旁玩着手机游戏入迷,老人竟然在一旁好奇地站了好久,也端详了很久,我问到:“您看什么呢?”那时候老人的听力已经很差,需要我用很大声,但有时候又仿佛能听见我在说话。我刚要上前凑上他的耳朵问他在看啥,但老人似乎知道我要说啥,就忽然离开了,走到自己的那个固定的沙发上缓缓地坐下,而这个座位此时已经堆积了一堆臭气熏天的废物,像一个小型的垃圾场。
老人走到这个垃圾场上,缓缓地坐下,点了一根烟,在点烟之前,是一套岁月碾压之下自己轻车熟路地动作:老人都要把烟竖过来在皱皱巴巴的手上敲击两下,让烟丝敦实,然后把暖瓶赛拔出来,在暖瓶的口上用蒸汽吸两口润湿烟丝,然后咯噔一声,打火机点开,这根烟才算终于抽上。这个漫长的点烟过程凝结了老人晚年无聊而恍惚的光景,那动作的熟练程度已经有好几十年了,而这一整套的动作连贯起来像是艺术一样,或者说是这是一种习惯的艺术。或许这是老人在这个世界保留的最后一丝丝的兴趣,或者说是反抗这最后的生活的片刻胜利的时刻。
老人试图在向着晚年的时光或者说是已往的岁月表明自己并不是完全无用的,在死亡死皮赖脸地到来之前,老人宣告自己这漫长的时光是无比的悠闲的,用这淡然的悠闲来抵御自己晚年的无聊,但这片刻的抵御之后,就是老人无尽的睡眠了,直到老人把自己变成了睡眠的无尽了。
我的眼睛定格在了这个老人坐在垃圾堆里抽着烟的画面,睡意瞬间侵来,铺遍了我的全身。我想我可以进行我自己的荒原仪式了,走向那广袤而无垠的阴影中,睡他娘个万紫千红。
至此南风烂漫之际,一切都毫无真实感可言。学校里锣鼓喧天的举行着欢送毕业生的会,我远离了人群,最后一次来到了那一个荒草原,走到中央,举目四望,荒无人烟。甚好!甚好。我早已经厌倦了人群,厌倦了一切这个世间曾经带给我的悸动,我还有我的恐惧,而我的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我其实恐惧着死亡。
面对着这些葬礼,一种极度的胸闷与神经性头痛忽然袭来,我知道这是情绪积累到深处的暴发,我竭尽所能的表现出我一贯如常的玩世不恭,就像我绞尽脑汁去解决一道数学题时所故意表现出的“是的,我很聪明,我一定能解决掉它”的心理。但是生命毕竟不是那该死的数学题,鼓励自己有时候毫无用处,即使当初我解数学题时,尤其是在考场上看着时间的流逝我就是解不出那道数学题时,我用尽了很多种鼓励自己的方式但是我就是忘记了那个公式或者某个定理。所以如果说生命可解,那一定也有某个公式或者那该死的定理我忘记了——
生命的最核心定理就是死亡。
阿尔贝加缪在自己突然死亡的人生里,过早的已经明确了自己本意不想查明的一种真理:“然后,我发现人人都会死,并且不幸福。”这句话是作者很年轻的时候就说出的,而同样的是,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很年轻,比他当时的年龄更年轻。所以沿着这种逻辑,我也骤然发现死亡并不能缓解我的焦虑情绪。起初,我以为未来的理想的实现会一举消灭掉我漫长的过往的焦虑,但是理想这个东西若有若无,当我肯定它有的时候,生活冲我微笑,我其实很怕生活得很顺利,那样会使我觉得理想的用处变得索然无味。
但是我理解错了生活的微笑,它其实是告诉我,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很顺利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焦虑。它说得很对,就像我在那个老人的葬礼上担忧我未找家长签字的卷子。前者在他者看来是多么庄重,后者是多么微不足道。但是在当时当地的我看来,那张没有签字的数学卷子比那场令人感觉荒诞的葬礼更重要,它使当时的我焦虑了很久很久。因此当时他者认为童稚的我过了一段极其不幸福的时光,那是一段我隐藏了很多没有签字的数学卷子的时光。当我开始隐藏第一张未家长签字的卷子后,它就像谎言一样越积越多,直到我不得不告诉我的母亲。
我拿出了一些卷子,一些没有找她签字分数很低的卷子。我当然没有拿出全部的卷子,这另一些卷子直到数年以后一次偶然地打扫书柜时被我翻了出来,是的,这是比那一些更低分数的卷子。但就是这当时的一些卷子导致了我与这个女人因为一次激烈的争吵,在争吵中她把木质的床刷把子打断,我的右胳膊因为躲闪而把书柜的玻璃敲碎导致我的皮肤被玻璃划破,这个疤痕一直都存在。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了那次激烈的争吵,而起因竟然是一堆他妈的该死的数学卷子。
此去经年,这些该死的卷子已经成了废纸,而这道疤痕成了我回忆这个女人的一个象征,即便是站在了她的坟墓前,我也会因为这个象征而忽然的笑起来,生活严肃地凝视着我,而我只是在想,那个年龄段的理想是一个更高的分数,而我一直都没能考到更高的分数,与这个女人的因为这个争吵一次又一次,漫长的冷战不计其数。但这冷战的漫长是抵不过她与那个男人之间,那是一种似乎是古老的僵持,像是路走到了尽头,只有死亡可以冲散这一切。
所以她死于一次激烈地争吵,是她与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漫长的争吵后漫长的冷战然后继续争吵中,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死得其所。她死的有价值但是没有意义,她让那个男人终于知道些许其中的道理,但是这个男人并没有完全懂得,而这却恰恰催他死地的东西。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像是一块被人任意使用却又自我颓圮的抹布一样,尤其是在那个老人的葬礼上——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已过五十岁,衣服套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块用了很久的厨房黑色抹布盖在一根用了很久的筷子上。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用汽车上的雨刷总也刮不干净玻璃上的污水总是带给我一种心烦意乱的心绪。在正场葬礼上我一直注视着这块褶皱的抹布,为了下葬另一块更加褶皱的抹布而被人到处使用。
我极力地站在这葬礼的边缘,恐惧地注视着这地上的抹布为地下的抹布用清水洗净,拧干后铺在地上等待阳光与阴雨。每一个死者都在等待被人洗净与拧干,这或许就是葬礼的意义。而我站在这意义外,恐惧着我的未来或许也会成为一块褶皱的抹布,被人任意使用而等不来被洗净与拧干。
所以我其实还是恐惧死亡,往深了说其实是恐惧死亡的方式,比如像阿尔贝加缪一样的突然死亡。这种焦虑情绪我需要转移,用更纷乱的生活代替?不不,我意识到了不该这样的受活,这个女人也意识到了,所以她要争吵;这个男人也意识到了,所以他开始某种不成熟的忏悔,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我没有人要去争吵,也无所谓忏悔,所以我来到了这荒草原,我需要一种像那个老人一样安宁的走去,走去那慢慢长河中能使人感到轻松与快乐的空间,后现代哲学家米歇尔福柯体验过自己像阿尔贝加缪一样的车祸,但是没死成,他躺在公路上看着自己的血迅速地留出,他说自己竟然找到了一种别样的快感,而这份快感被他称为死亡的快感,他说他在这份快感里找到了真正的轻松的时刻。
这种异样快感也同样吸引着我来到了这荒草原中央,我极目远望,感到通神地舒畅。但就在这异样的快感之前,那些历历在目的死亡将我钉在了这荒芜的生活上面,使我挪不开步子,到不了那荒草原中。我不知所措了。所以,此时,我的灵魂又去找那个老人了。
“我以为那个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98岁。”老人似乎终于开口了。
“但是你忘记了这中间的偶然与意外了。”我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没有了?”
“有啊,还有很多啊。”老人说。
“那你倒是说啊!”我问。
“那你倒是问啊?”老人反问。
“我问了,但是你一直不说啊啊!”我焦虑道。
“那你要是问过,那我一定说过了已经。”老人道。
“但是你确实啥也没说啊啊!”我再次焦虑道。
“那……就啥也没说吧……”老人道。
这样的对话再一次被终止,但是这次老人终于透露了一点他死亡的真实想法,他对于自己服药睡去的死亡方式显露出了一丝的悔恨,这是我认为可喜的表现,面对死亡没有了当初的决绝,反而透出了一丝柔软。而这份柔软使得我的意志不再那么坚决,即使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我手里拿着一瓶酒和一瓶药,我的手渐渐地松开,就在这玻璃瓶快要坠地的刹那间,我问了我自己一个致命的问题——
“王一之,然后呢?”
是啊,那个老人死后,脑溢血,然后呢?然后这个老人死后,服药睡去,然后呢?这个女人死去,激烈争吵中的突发心脏病,然后呢?这个男人死去,或许是一次酒后驾车的意外车祸,然后呢?那个老妇人神志不清,终日跪拜那个瓷塑的菩萨,不知所以然,然后呢?与人为善的梁茹结老师被发配边疆支教,而道貌岸然的闫美丽虚与委蛇,然后呢?窦娥的冤魂于每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声嘶力竭地哭喊,无人应答,重视听见了这惨痛的呐喊也熟视无睹,然后呢?“为善的手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延年”,经年累月,未曾更变,然后呢?我想揭露闫美丽的嘴脸但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所以只能用毁灭自己的方式征得最后的话语权,然后呢?仅仅是博得了报纸夹缝中几句被几个陌生人惋惜与同情的哀词,然后呢?涛声依旧,岁月静好,一切鸟语花香,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不断地问自己然后呢,然后呢,这是我的一份喜欢的问题,当然也是我自始至终都不可解的问题。它会携伴我的一生,甚至是每一个人的一生。于是,我便不可救药地与虚无一起站在了悬崖的边缘。我总是试图想搞个清楚明白这然后呢的背后的意义,但是没有任何一种完美与完全的意义,它总是支离破碎的,异常破碎。
我被迫无奈地只能攫取这该死的所谓的意义的一端,然后妄自菲薄地用力抓住。但是不幸的是,任何被我确证为是唯一的意义都自己溜走了,它就是想让我被迫绝望,这该死的意义。他妈的,所以这一刻我便走到了虚无的悬崖边缘。
我极目远望,再炫彩的景致都是灰白一片,存在最终走向了虚无,但对这该死的虚无我还是要尽可能地表示谨慎,好让这该死的虚无看不出我颤栗的样子,我表现的无懈可击,尽量让我的表象可以胜任任何角色,我做好了我的角色,我确证我已经尽到了做人的本分,但是于事无补的结局令人难免伤心欲绝。
我越是谨慎,就越是屡屡坠入失败的泥潭。这使得我变得异常颓圮乃至滑向了情绪堕落的边缘。我一切表象的玩世不恭都透露出我卑微的要死,这种异常迅速地滑落令我十分恐惧。这并非个例,一如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生。我必须这样安慰我自己,否则我会堕落的更加彻底。我惶恐地勒令自己尽量赶快地去选择,甚至是赶快地去抉择,但是我就是总陷入这若有若无的泥沼中,这左与右、有与无之间,即阿尔贝加缪所说的那种生活总是教你“置身于阳光与阴影之间”。
我不断地确证我自己一直处于这样若有若无之间,拿出了阿尔贝加缪的例子来支撑自己颓圮的行动,但是我并非要特意在这该死的历史里去攀龙附凤,去左右逢源,去恭维谄媚,并非想绞尽脑汁地去寻觅一个用来佐证我们青年就该颓圮的案例。即便我找到了,我向他者宣布地云淡风轻,似乎毫不费力,但是这种寻找是糟糕的,找到的历史上的或者传统上的那些无聊的佐证又是极其糟糕的。在这些糟糕的境遇中,我无法容忍我自己竟然荒唐地找出了这些佐证。
就像那个老人一直缄默不语但却要在自己个人的历史里抛出佐证自己的算命先生无聊的话语,这个老人所表现出的那细微的后悔才是作为人时常显露出的无力,就像我无时无刻不再后悔,即使我表现的坚硬无比,我万事随风的模样我自己都看着恶心,我不是神仙却说着神仙的话语,这种话语每说一句就像是人死不能复生一样印刻现在了我自己的耻辱柱上,它好高啊!
我必须承认的是,我什么都他妈没有真正经历却早已经未老先衰的模样同样令我恶心,恶心极了!但是这种未老先衰的恶心确实继承了历史脉搏中世纪病的疯狂滋长,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普遍庆祝无意义的时代了,这个时代的可怖性无可比拟,甚至有摧枯拉朽之势,但是又无药可救。
我无法容忍而又无能为力。对于这种虚无的滋长似乎存在于每一个新生儿的眼神里,他们似乎拥有了根深蒂固的基因,这种基因会在某个难耐的深夜无尽的疯长,然后等到天明之后,在不断地无济于事地哀叹声里自我毁灭。这是如此可怖的幻想。
我为了这令我恐惧的幻想自证了许多意义,用一场场无知的仪式填补着无疾而终的爱恋的虚妄。像是一只被鸣着笛的汽车瞬间碾碎的蟑螂;像是在一段段支离破碎的梦醒时分的枕边被厚厚的一本书于前夜被偶然压死的臭虫。当我拖着疲惫异常的身躯挪步到瑰丽堂皇的图书馆里时,纷繁浩渺的书籍将我手中这部厚厚的书籍淹没,顷刻间我感到无与伦比的无力,我瘫软在巨大的书架底下。
忽然路过一个长相满脸羊肉味道的女人让我帮她取一下书架上的书,我的回答是:“对不起,我办不到。”这该死的女人用眼白了我,嘴里谩骂着。我望着这个满是腥味的背影无力地摇了摇头。这就是我无聊繁杂而又无济于事的一天,轻描淡写而又抑郁乖张。当然这也是我对待每一件事物的态度,这是一条潜移默化的自我规矩,很明显,这是一条坏到极致的规矩,但并不妨碍我近乎愚昧的坚守。
我一直以为每一次苦痛已经结束,但是那只是一个开始,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我把这些“然后”中的希望都当做最后一次,但是这赌注太重,通常我会输得很惨。比如这个男人与这个女人的婚姻以及我若有若无的情感,于是我只能保持独立,竭尽所能。我竭力在这些索然无味的琐事中总结出些许真理,这些真理本意都是一派生机盎然,但是最终都指向了死亡。
死亡,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就像我用脚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但是当我看到撕裂成一团的蚂蚁依然挣扎着往前翻滚的时候,我瞬间似乎感到了活着的艰难与执着。我于是泪流满面,而后我在夕阳中重新拾起了我丢失多年的勇气,我肆意呐喊,但是这样的勇气持续不了多久。
我自证了我的悲观主义,它似乎是突然生长起来的,然后就浸染了我的全身,在离离合合的周遭中,虚无主义就在终点安然地等到着我。我面貌模糊的爱人在周遭拦住了我孤独的背影,而后我哭了,在眼泪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情感纷乱聚散的真谛,但是我不能立刻就告诉紧紧拥抱住我的爱人,很久之后,夜幕莅临,我说:“我们的爱,终究不过是一杯放凉了的热水,这热水寒凉刺骨,我太冷了!”
这是一出漫长的路途,我需要不断地再次确证,是的,再次,这或许是我感动自我唯一的词汇的了。这世界固执,我也执拗,在隔岸观火的旁观者看来,这像是一出关于选择的哲学的表演。但事实上,我做出了不做选择地选择,诡异的有点驾轻就熟的愤怒。
我问我自己,像往常一样:我到底是被什么绊住了脚?仅仅是这个屎尿一样的词语?仅仅是一个词语?那我也太他妈的懦弱了。我承认这又是近乎于无济于事的质问,至少这质问没有份量。我确实太懦弱了,我承认了自己就是无力的混蛋,像一个他妈的千年怂包一样。
在扮演怂包的时候,我有种渴望痴心妄想地干扰者我的孤独,这种强烈地感受增加的有些快,使我措手不及了。但我按耐住了这种渴望,固执地隐匿在人群里,使得他人无法发现。或者我躲到角落,他人根本看不见。这两处地方,后者的我比前者更自在。我不断地强迫自己这么去做,渐渐地成为了顽固的习惯。这使我厌恶而又无能为力。
我总在刻意隐匿着作为人鄙陋的本性,在陌生人面前去尽量展现得谦谦。全部的根却在无垠的深夜一个断了的梦后开始疯长,随之而来的就是长如一个世纪的失眠。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反复思考着唯一的事情:该怎样伪装才能不失风度又优雅撩人?我试图告诫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求得一个问心无愧的心安理得的状态?很明显,这问题的永恒性与实效性在矛盾中碰撞,终究筋疲力尽,穷途末路。
所以在每一次情义模糊的时刻,我都在试图敲醒迷离的自己问道:“你的立场在哪?”我对此不知所云。更加陷入迷茫。是啊,我该站在哪里呢?逆风还是顺水?我一无所知,这正是我恐惧青春所在的地方。
一切理论与道德都确定地教导你什么是真理与以为正确的实践。我恐惧的也正是这其中的诱导。我的勇气在这诱导中滋长与消磨,直至消失与堕落。这带有对未来悲观预期的感觉一直困扰着我。无法排遣。
我这青春似乎天然就有着允许我大言不惭的内核,但这内核似乎还有更深处,它所带来的危险。有极大的可能,我会被千夫所指,推向极端。那时可就是青春的反面了。基于此,我发现了青春隐匿着如一座活火山一般耐人寻味的爆发时刻。一切先验的拥抱与亲吻的前提都很模糊。熔浆在窥视你,我不敢动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逐渐缩成了一个点。你的情感与价值观本来就是若有若无的,但我在选择之初站在了若无的一方,这必然是个糟糕的决定。我再说一遍。
但在我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涤荡着。在这激烈的氛围里,我又沉默了。我的笑容如此的尴尬,脚步在加速,只为了赶上夜色中远处那一家还亮着灯的小饭店。我无法去赌一个任性自由的生活,那就让我在这深夜里尽量抓住过分饥饿后那遗留的抱怨吧。
我必须再次强调,我不论走了多远,在后来的某个截点,我又回来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战栗与颤抖。我发现我正在走向情爱的相反方向,执拗而骄纵地,甚至某些时刻,不带有半点彷徨。我似乎望见了我那久远的未来,那里并未有太多快乐,只是一个沉重的背影,像是被上帝审判过的弃儿。
我便秘了,精神上的,恶臭无比。随后试图用芬芳去掩盖,在漫长的路上,竟然无人发现。这是面具的光环。我该拍手称庆的,但夕阳里落寞的背影里,我骤然发现,根本没有观众。我的侥幸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批判。可以说,那一刻,我狂妄地异常悲情。
没有地老天荒,死亡横亘在前方,永恒的只是死亡后的一切,而我身处在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中,觉得荒谬的很。我们怕争吵,怕争执,怕妥协,所以这天荒地老的誓言也没机会说的虎啸龙吟。总之,这是一出还未上演就已经夭折了的戏剧,但观众们都买了票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我不断地承认,在每一个清晨与深夜,在正午和黄昏,在一顿顿简陋的餐食和一次次怯懦的告白中,我先入为主的这一切简直是一场场骗局的前奏。就在刚才,我为我记不起昨晚混乱的梦而懊恼无比,弗洛伊德说这是正常的。但我就异常懊恼。
是的,这是玩世不恭而敏感的,但往后呢?不过是我继续承认,这每一个清晨与深夜,正午与黄昏里,简餐与告白里。是的,这确实是一场伪释的盛宴。我吃的倒是很快乐的。在母亲日益增长的皱纹的,在父亲日益沉重的哀叹声里,在祖父母隔阂地走向了死亡,在外祖父母坟墓的深处,在那姑娘委屈的泪水中,在朋友们日渐离去的背影里,当然还有在我孤独执拗的选择里。总之,我吃得确实很欢乐,笑得泪流满面的。
依然这样,改变不了什么。一样的,重复的,妥协的风,空旷的雨。还不是消融在夜色中孤独的背影而已。自我选择的结果,我不难发现,我已经没得可选了。甚至,我连选的勇气都拿不起来。如此,滑入深渊,接着就到死亡了。
这优雅的冷漠与自我的我,精疲力尽。一场昏睡过后,也并不能带来什么值得期待的。这种模糊萎靡的期待,漫长的等待。一瞬间,相拥而泣。睁开眼,我又迷路了。四周,行人诡异地在飘。
“脆弱痛苦紧张倔强充满梦想和勇气,又有些玩世不恭。”阿尔贝加缪袒露着自己的性格。当我看到这句话时,一道闪电划过我的透顶。这,多么像是在描述我啊。“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我情不自禁地哼唱着。最终,隐匿起的恐惧总会再次蒸腾,弥漫在了每一个击碎我虚无的瞬间,而在每一个瞬间,谁都渴望一个拥抱,我,也不例外。
但此刻这荒草原里四下无人,夜已经包紧了每一根荒草,凉风变得有些刺骨,我抓紧了药瓶,把药倒在手中,打开酒瓶,一饮而尽。我轻轻地躺在这荒草原的中央,凝视夜空毫无星星,脑子里想着今夜之后,一切就再也没有“然后”的问题了,我的心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感到时间在变慢,一切都似乎静止了。
风不再寒凉,心中渐渐地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它随着我心跳的起伏渐渐铺遍我的全身。我幻想着这是我最后的勇气,用以直面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热浪击打着我最后清醒的神经,明天依然是鸟语花香,踏着这芳香的气味与愉悦的声音,我生命最后所凝结成的话语权也就无所谓沉重或者不值一提了。我即将与融入这荒草中的一根,步入这大自然教我来临时最初的模样。
我想到了那个女人的一碗粥,想到那个男人喝醉瘫软在地上的样子,想到那个老人自始至终还有好多话想说却保持沉默的模样,想到那个老妇人跪拜菩萨彷徨,当然,想到了白雪最后给我一封信上祝我“前程似锦”的字体……我感到我的意识在渐渐地模糊,我缓缓地闭上了我的眼睛。但我又想最后确证一眼这夜空中星星的数量,往常难以入睡时数着虚幻的星星到了现在,此时此刻,我真的是看着一颗便数一颗,我真的是在数星星啊……我被自己这个童稚的行为逗笑了,呵呵……呵……
在我即将睡着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姑娘像我跑来,她似乎还将我抱了起来,似乎还叫着我的名字,她似乎就是白雪啊啊……以这样一个梦结尾,也算是我赚得了吧。
在这最后的终点线上,我使出了最后的力气超越了那个老人,他并没有赢我,因为倒在终点线前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