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闲文!傅申1980。野笔燃心好的文字,我要反复读

短篇小说 | 相爱孤岛

2022-01-24  本文已影响0人  故袅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即使对爱人,也只会展现愿意袒露的部分。

                                                ——题记

渺渺死了。她离开的前一天清晨还抱着我说,好想和我快点结婚。

那天我带着她爱吃的甜食前往她住的出租屋,见到渺渺时乌青的黑眼圈还有黯淡的眼神,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见我来了脸色才有了分生气。合租的室友悄悄告诉我,有天深夜听见房间里传出的痛哭声,令人心疼,可能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让我多多关心女朋友。那段日子,她天天加班到凌晨,生活在出租房和公司两点一线。

从医生那里,我得知渺渺是猝死的,并且,她本身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昨天还真切拥抱着的人儿,第二天就走去了另一个世界,死亡又一次降临在了我爱的人身上。打开她出租屋写字台上的笔记本,扉页上赫然写着五个飘逸大字“北方有诗意”,目光顺移下去,后面还延续了一段生日祝福,最后是赠送人的署名。

无边的思绪纷至沓来……

大学期间,我经常泡图书馆,专看作家乔的作品。我非常享受那种氛围,当眼睛累了,就从书页移开片刻,看看窗外天空与云彩在不同时间晕染上的色彩。

乔的书七七八八看得差不多了,当我多次在书架上寻觅那部叫作《北方有诗意》的小说无果,询问了图书管理员才知道馆里唯一的那本已经被同学借走了。

自那以后,每次去图书馆,我都会特地到那排书架扫视一番,祈祷第一时间蹲到这本书的回归。

这天,书架旁出现了一个扎着丸子头,耳侧别着樱桃发卡的女孩儿——她就是渺渺,日后我打算携手度余生的人。彼时我只想知道那本准备放上架子的书与心中所想是否吻合,而她扑闪了几下眼睛,注意到了旁边人的存在。

“这是《北方有诗意》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她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应答道:“是的。”

“太好了,正是想看的!”

她盯着我的脸,倏尔甜甜一笑。

我从这个可爱的姑娘手中捧过书,心满意足地翻了几页,抬头见她仍看着自己,问:“你也喜欢乔的小说吗?”

“嗯……”她害羞地低头,“嗯。”

她向我要了联系方式。回去的路上,我顺手翻了翻她的朋友圈,看到去年冬季她发了一张雪景照,配文是“北方有诗意”,心里霎时“咯噔”一下。因为同年冬天,我发过这样一句话:“南方有乔木,北方有什么呢?”那时阖上眼,不久前在北国旅游看到的种种美景重现在脑海里,冰的雕,雪的妆,林的辽,海的谧……“北方有诗意”,乔的小说名瞬时浮上了心头。我慨叹于人类真是富于思想的动物,看着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各种天马行空的感受便喷薄而出,心灵由此得到升华。

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又听见她叫我“培文”,就像之前那样,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任由距离的拉扯,通过彻夜未关的手机来传递彼此的浓情蜜意。我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屏,而后嗤笑自己的举动。

时间是24点,我闭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

记得午夜场的电影院,四下望去,只有我和渺渺两个人。银屏上放着一部很老的片子。主人公决定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当他背起行囊,回望自己根生土长的小镇时,我想起了年幼时被母亲带去过一个地方叫桃花镇。这是一个古镇,里面有一个热闹的集市,一到晚上,地摊小贩会摆出五光十色、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吸引小孩们的目光。白天从未听见的叫卖声在晚上传遍东街南巷,烤架上的腾腾热气使夜色笼罩下的古镇变得更像烟火人间里的一隅。我把这些说给臂弯里的渺渺听,想不到她说自己从小就生长于那块土地,着实让人一惊,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

“桃花镇的边边角有一座山丘,山丘以一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树而闻名。小时候啊,我就住在那山下。”她俏皮地冲我眨眼睛。

“真想念那儿,不知道现在变化成了什么样。”

“我前几年去了一趟,房子还是那些房子,桥还是那座桥,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渺渺往我嘴里塞了一口爆米花,真甜。

谈及我那因病早逝的母亲,渺渺说她最亲的外婆也很早去世了,小时候和邻家小孩玩累了回到家,外婆总会盛出满满一碗沁凉的绿豆汤给她。

天还没亮彻底,我就收拾完毕踏上了重返桃花镇的路途,不仅仅为了找寻记忆里的影像,还想与童年的渺渺共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几个小时的颠簸车程,并没有削弱我对这片土地的一腔深情与怀念,甚至左脚刚触到地面,我的心就被对未知的无限期待与无法抹平的激动所填满。

凭着童年的记忆,我一路摸索,边走边看。有船夫撑着船在青绿的河水上缓慢航行,靠岸处还有两三艘船等待着游客的光顾。沿河立着几把遮阳伞,遮阳伞下寥寥几人正伏在餐桌前吃饭。一个戴着墨镜,脖子上围着绿丝巾的女士横着手机不停变换角度给面前的一碟蛋糕拍照。

走在石子铺成的道路上,穿过一条狭小的巷子,我似乎摆渡到这个小镇与外界连接最紧密的纽带上,因为这里逐渐人声鼎沸,估摸着到达集市了。几家店铺门口人满为患,进去的人接踵而至。我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试图寻个更为清静的地方。

无论多么想揽客,这里的小摊贩还是像以前一样,白天从不吆喝。我看到一个老伯刚制作完成一批不同图案的蜜糖棒,就买了一串,是一只小猫的形象。

“小伙子,待会儿打算去山上吗?一般游客逛完这里都会上上山。”老伯跟我闲谈起来。

“我的未婚妻曾经生活在那座山丘下。”我咬了一口糖,有点粘牙。

老伯拧起眉头:“我活到现在从没离开这桃花镇,对这里再熟悉不过,没听说过山下有人家呀。”

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他叫住一个两颊凹陷,头发花白,看上去更为年长的人:“老郭头,你知道桃花镇边缘的那座山丘上住没住过人?”

那个老汉放下扛在肩上的大麻袋,微张开嘴,反应了一会儿,顿然呷呷笑:“你这不开玩笑呢?记得20多年前,那座山还罕见地发生了泥石流,要住人家,那可就惨了!”

我的心情从讶异到质疑再到震惊,感觉原先在渺渺那建立的认知是歪曲的。老汉用挂在脖子上的布条擦了擦额前的汗,补了一句:“它也就借着那棵百年老树,吸一吸游客眼睛。”

我怀揣着对他们的讲述的迷茫与不解,继续前行。桃花镇的山只有那么一座,如果这是事实,渺渺说的又是什么?是让我身临其境,逼真的梦境吗?

“300块打车看百年老树,300块打车看百年老树!”头戴鸭舌帽的男人腰间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目光锁定在了即将走出集市的我身上,“先生,只要300块,开车送你到旅游观赏必去地看桃花镇上的百年老树,百闻不如一见啊!这种机会不可多得!错过就要错过一生!”我摇头离开了。

回去后,我喝了一些小酒,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沉重了,精神还有些许亢奋,便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保安大爷问我站那儿干嘛,我严肃地说:“和你一起站岗,警察同志。”大爷从亭子里出来,说他不是警察。我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我又没醉。”

他递给我一支烟,我不会抽,就拿在手上,他立刻用打火机打出火苗,我就把烟伸过去点燃了它。第一次抽烟,我想装作老练的样子,可还是顶不住呛了一声。

闭上眼,渺渺的声音好像抵在耳边,软软絮絮地唤着“培文”。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我们聊得愈发热切,火花不断迸射。在聊起恋爱经历时,她十分感伤地说起渣男前任阿旭全然不顾她的挽留提分手,即使渺渺原谅了他跟别的女生暧昧。此后数个漫漫长夜,她失尽眠意,甚至动起轻生的念头。听完她的这段经历,我十分怜惜与心疼,并决定从今往后要以爱人的身份陪伴在她左右。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幸福过。”她紧搂着我,靠在我胸口,我们走在路上的步伐迈得格外缓慢。她的长长秀发被夜风吹起,触摸着我的脸与颈。我抚了抚缕缕青丝,亲吻着不恬静的、不乖顺的、不安分的,心却比风中的发丝还摇曳得厉害。

我知道她也爱我。

渺渺的葬礼上,我碰到了她大学时的好友。

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她,只觉有些眼熟,直到她看到静静坐在一处的我,目标明确地走来,乌黑的长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焕发光泽。

“我听说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言语不急不缓,但也足以打破周围空气的沉默。

关于她的记忆慢慢开箱,我努力回想她的名字,那段生日祝福下面的署名“罗小小”与本人重合。印象中的她文文静静,似乎也常常在图书馆看书。

“你们毕业后还有联系吗?”我开口问道。

“很少了。”她挤出一个不掺笑意的笑示以宽慰,两颊显出浅浅的酒窝。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一股同样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我终于发觉她和以前直观的不同在哪儿了——她摘下了黑色眼镜框。

“渺渺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学院里一直有你的传闻:年级第一,风流倜傥的学长,试问谁不会心动呢?为了能和你有共同话题,渺渺还让我帮忙讲解乔的书——不过我觉得乔的书需要细品,光是表皮,是不能够真正理解的。”

我一言不发,她留下一句“节哀”之后离开了。

“你是渺渺的男朋友吧?”和罗小小前后脚的间隔,眼前这个男人身穿一套休闲运动服,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我是她……前男友阿旭,可能你听过。”

渺渺口中的渣男前任叹了口气,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虽然当初我也尝试过挽留,但不久后看到她跟你在一起,不得不承认个人魅力和你比是差点。”

他抓了抓脑袋右侧的头发,兀自说下去:“渺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只是很缺乏安全感,总多想。怎么说呢,如果渺渺当初没有提分手,现在坐在这儿难过的应该是我……”他完全不像渺渺形容的那般冷漠,在提及渺渺时,甚至还余留了岁月没有抹尽的温存。

今次遇到的两个人,激活了我更多大学时的回忆。

我一直觉得,只有遇到和自己一样喜欢乔的小说的人,才有可能情投意合。渺渺把乔视为最喜爱的作家,所以我一度很庆幸遇上了理想的另一半,我们爱意相通,心有灵犀。

谈及人生中有没有后悔的事时,她靠在我肩上:“后悔的事有很多,但有一件事我绝不会后悔,那就是——我爱你。”

可是渺渺,为什么要骗我?

此刻,我脑子里一团麻绳,只想找个地方,可以消解内心难以名状无法承受的巨大情绪。它像在沼泽里蛰潜已久的怪兽,在一团浓烟臭雾中即将现形。

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冲出去,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摸索到一支昨天掐灭的烟,正纠结该点还是不点时,罗小小跟了过来,问我能否带她看看渺渺的墓。尽管心烦意乱,我点了点头。

行驶到人声嘈杂的街市,我把车停靠在一边,进花店买了一束紫色的紫罗兰花——渺渺喜欢紫罗兰。到了目的地,我手捧花束,领罗小小来到墓前。晌午的阳光照在我的黑色风衣上,可是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

我还是没想通,渺渺是因为什么理由而骗我呢?如果不是我去发现,就会一直沉睡在她编织好的梦里吧?

罗小小蹲下身子凝视渺渺的照片,口袋里的半截香烟在我手心反复把捏。

“大学毕业后你们就订婚了,可是渺渺却没有等来一直期盼的婚礼。如果时间倒流,我可能不会告诉渺渺:你常常在图书馆看书,总是坐2楼靠墙第1排的座位,每次借的十有八九是乔的书……那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了。有件事你不会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够多了。”我苦笑。

“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好了。”她身上的香气再次袭入鼻尖,我霎时反应过来,这亲切的气味就是紫罗兰花香。

“你也喜欢紫罗兰吗?”我忍不住问。

“是我先说了紫罗兰,她才喜欢上的。”她的裙边舞动生花,双手将墨镜戴起,一步步走得离我越来越远。

我回到车里,敞着车门,静静点起半截烟,圈圈烟雾往空气里倾吐,摸不清,看不透,像我在渺渺那儿,也绕不出。

by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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