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机械臂与恋爱」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很是平常，都是些用右手做饭、写字的普通场景，这熟悉的场景充斥在我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只不过将来却再也不会碰到了。少了右手之后，我的身体也轻了好几斤。这绝对也是个高效减肥的方法，只不过我并不推荐。

最起码断臂处的伤口已经不疼了，据说在将来的某段时间，会不停地重复感受到手臂被切断的疼痛，这种病况的学名叫做幻肢痛。我明白，那只是大脑对于老朋友的怀念而已，试图想要通过疼痛的方式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它。

就算你不这样我也不会忘掉那位老朋友的，求求你不要自作多情。

不知何时，我在机房里便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医院病房中独特的消毒水味便充斥在我的脑中。有人并不喜欢这种味道，而我却相反，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消毒水味带来的安心与清洁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这类气味似乎能让我昏睡已久的大脑重新找回活力。

没死掉已经算好了吧……我伸出右手，拿起放在右侧的手机。「滑动以解锁」——啊，没有右手的话，果然解锁不开啊。还需要再换左手，简直麻烦的要死。

我再次躺下身子，把手机递到左手中，划开锁屏后，浏览了一下日历。

我记得江枫生日那天是29号吧……现在是5月1号，我昏迷了两天吗。大爷的，那天因为疼痛出了一身汗，现在浑身难受的要死。

我又用右手挠了挠头，好在发型没有想象中那样爆炸。转念一想，其实头发一直很短的自己也没什么发型可言。

……

等一下，我刚刚是用什么东西拿起右侧床头的手机？

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被切断的地方，被接上了十分具有科幻感的机械手臂。从外观上来看，似乎和图铃的石墨身躯是同一种材料。刚刚之所以没有划开屏幕，大概是因为屏幕的触控系统还不能识别这位新朋友。

最为奇妙的是，这个机械手臂居然不只是作为装饰，能够一五一十地回应大脑做出的指示。其动作之连贯，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只机械臂才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手臂。

喂喂，这也太神奇了吧。

「哟，你醒了啊。」

嘉居推开了114病房的门，走了进来。

「嘉居小姐，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是什么吗？」

「如你所见，机械臂。很帅吧？我认为高中男生都会喜欢这个的。」

「确实很帅，但问题不在这……」

「开玩笑的。与机器人相比，制造人类的可替换肢体最大的困难是什么，你知道吗？」

「呃，是因为我们无用大脑法控制机械吗？」

嘉居很喜欢给我出这类思考题，但是我却很少能给出完全正确的答案。

「答对了。将神经元发出的神经信号转为机器可识别的电信号，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

说起来，我确实见到过某些游戏中的丧尸的右手改造成了机枪或是钩爪一样的模块化武器。……天啊，我不会被改造成战争机器吧。

「我对生物医学知识一窍不通。幸运的是，我的一位同学做到了这点。他领导的研究团队攻破了这个技术难关，暂且就先叫他们BioMec小组吧，他们成功做到了利用人类大脑来控制机器。」

BioMec，似乎是根据「生物」与「机械」而来的合成词，倒是很符合我右手现在的样子。

我看了看那个机械臂的四周，在胳膊的关节处上确实写着……「Made by BioMec Research Team of Gu, Imperial

Institute.」

看起来，这个叫Gu的人就是带队研究的领导者了。慢着，在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Version 0，初号机……初号机？？？我这个是初号机？测试过吗？」

「这不是拿你来做实验了吗？受限于诸多因素，这个杰作一直没有机会投入使用，连Gu都已经跑去研究发动机了。听到你的情况，他直接把机械臂的初号机送了过来。」

「我怎么感觉有点危险呢。」

「不是挺好吗？解决了你右手问题的同时，还能向世人证明机械臂的可靠之处，你可真是伟大。」

「好的好的，谢谢你们给我了这个机会。虽然很感谢你们，但是我总不能这个样外出吧？」

我晃了晃具有赛博朋克气息的机械臂。在普通人看来，这绝对不只是行为艺术那么简单。

「我会帮你给缝合上人工合成的皮肤的，和图铃的皮肤一样。不过希望你到时候不会抱怨自己的皮肤看起来像女生一样细嫩。」

「我喜欢细致的皮肤，要不你把我左手的皮肤也换了吧？」

「这是义务之外的事情，需要额外收费。」

嘉居冷漠地看了我一眼。果然经费就是科研人员的命根。

「图铃呢？」

「不仅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还摆脱了程序框架的限制变回了真正的强AI。艾伦带来的是图铃的内存模块，图铃之所以没能在遇见我们时以强AI的形态出现，大概是因为丢掉了和她的主人之间的宝贵回忆吧。」

「果然……当时艾伦也是用了图铃的内存，才能以图铃的身份混入会场吧？」

「是这样的。真想让你见识一下强AI的实力，只不过她现在似乎并不想见我们。」

「说的也是啊……」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图铃恢复过来，她能否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亲手伤害了身边的人，尽管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这份愧疚也难以忽视。

「嘉居小姐，你和艾伦先生的事呢？」

嘉居听了后，有些难为情的看向窗外。

「我会自己处理的啦，你就别管了。……不过八成会失败的吧，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让你自己想吗？」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哎呀，女主角来看望英雄了。我就先告辞了。」

嘉居捂住嘴，看着进门的家伙偷笑着。

「你在笑什么？」

江枫提着包，一脸疑惑地看向嘉居。看起来她是刚刚从学校回来。因为天气逐渐变热的缘故，江枫把校服外套脱下后系在了腰间，上身则是学校的短袖制服。难得看见她脱下外套的清爽打扮，一旦走起路，外套的下摆边和校服裙一起摇动起来，偶尔能看见轻轻地勒在白皙大腿上的那黑色长筒袜的尽头。

现在看见她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便不禁感叹自己先前做出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只是稍微和你的冯易享受了一下二人时光而已，不要介意。」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刚想提醒嘉居不要用这么引起误会的说话，还好江枫根本没当回事。

待嘉居离去后，江枫的目光稍有些飘忽不定，并没有直接把视线放在我这里。终于，她像是放松一般长舒一口气，有些踌躇地坐在我的床边，似乎不知从何处说起。看到平常帅气冷静的江枫如今变成这幅窘迫模样，让我不禁想要捉弄她一番。

「嗯，那个……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她清了清嗓，小声说着。

「不客气。不过，你是谁？」

于是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歪着头问她。

江枫听后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反问我。

「喂…你不记得我了？」

「好像有点印象…啊，我们是不是小时候一起钓过鱼？你是叫江枫来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失忆了反而能认出我了？真是讽刺。」

江枫并没有中我的计。难道是我演得太假了？

「什么失忆？」

「你再装傻，我就真的把你揍成失忆。当时是谁在没认出我的情况下跟踪我，想要确保我的人身安全，最后被卷入了这档麻烦事之中？」

「跟踪吗……对完全没说过话的人付出到这种地步，听起来很像男生对女生一见钟情的情节。不过抱歉，我一直不太相信一见钟情。如果有这种情况，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早就印在他潜意识中的记忆里了吧。」

「……」

江枫微微张开嘴，不过没有回话。她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来没看见过的表情，我说不清那是悲伤、心痛还是愧疚。

随后，温暖的触感传来，她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此时我才发现，这个机械臂居然连触觉都能一丝不差地传给大脑。

「你真的，连我们度过的这段时光，还有对我说过的话，都忘掉了吗……？」

「呃……」

「这只手，是你为了保护我才丢掉的。在那天你保护了我很多次，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谢谢……」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试着忍住涌出的眼泪，但是泪腺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控制的。意识到眼泪决堤之后，她直接趴在我的被子上抽泣起来。

……我好像玩笑开过了。

「连感谢的心情……都不能传达，我还怎么面对冯易……」

「那个，我好像突然记起来了，江枫同学。」

江枫听后，逐渐停止了抽泣声。只不过被子已经湿了一大片，这眼泪量还真是惊人。

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看着我。我可从未见过那个高傲的江枫露出这等委屈模样。

「真的？」

「看来是这样没错，大概是想起来了……吧？」

我挠着脸，尴尬地吹起不会吹的口哨装傻。啊，是五月呢，窗口的水仙花正在盛开！

擅长察言观色的江枫怎么会捕捉不到我透露着心虚的这种行为。她沉默了一会，一只手狠狠地抓着我的床单，仿佛要把床单撕破一般，我甚至能感受到病床因此产生的抖动。

「你其实根本就没忘对吧？」

「啊，谁知道呢？」

我学着某家著名糖果商的LOGO，闭上一只眼，伸出舌头，卖蠢一般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头。

忘记了自己的右手已经是金属，裸露的碳材料砸到自己的头还是很疼的，但我有一种预感，有什么更疼的东西就要来了。

「你这家伙……」

她用了一秒，将脸上的怒火强行抑制成了微笑，然后轻轻地撩起裙子的左侧，拿出了她的老朋友。江枫握住1911的枪管，狠狠地把手枪弹夹那一侧向我头上砸来。

它为美军服役了几乎整整一个世纪。退役之后，它却被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M1911如果有思想的话，会不会因此而叹息呢？

「这是你自找的。」

头顶上传来的是火辣辣的痛感。江枫只是随便地把一条沾了冷水的毛巾扔过来，示意我尽快冷敷。

「我要上访，报安泰集团的Boss虐待员工。」

「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没有接任安泰组的想法。……暂时。」

「暂时？」

「在经历了更多的事之后，也许会改变想法吧，谁知道呢。」

江枫耸了耸肩。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认为江叔叔都会支持你的。」

「哼，那家伙就只会留给我这么个烂摊子。」

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像是忍不住一般，温柔地笑了出来。

「……不过也是因为他，我才能遇见你们呢。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我都这么努力地保护他的女儿了，真想好好和他邀邀功。」

「你原来是这么喜欢讨人情债的家伙？」

「你还好意思说我？某个家伙可是喜欢积极地还清人情。」

「……好吧，我无话可说了。那你说说吧，想要他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我想想……没想到什么，就让他把他家的千金许配给我吧。」

一瞬间，江枫的脸红到了耳根，稍稍低下头的她开始拽起自己的衣角。不得不说，江枫因为害羞而下不来台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还会再揍你的。」

「开个玩笑。小时候江叔叔相当照顾我，就当是我还了他一个人情吧。」

我用右手慢慢抬起江枫的脸颊。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回报江叔叔。现在看到你能平安无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哼，真是无趣。」

她没有看向我这边，但是脸红的发烫。

几秒后，她一把推开我的右手。

「不要拿这么凉的东西碰我。」

「抱歉抱歉，说不定等缝合上了仿生皮肤后就有温度了。」

江枫没有理会我的话，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我的病床左侧。

她俯下身子，举起我的左手，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还是用左手吧。嘛……那个要求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不知道我有没有替父亲回复你的权力就是了……」

她小声嘀咕着，望着她娇羞的脸庞，我这才想起了那天我在烟花下对她说的话语。——「这样吧，什么时候你同意了，就把我的手像刚刚那样放在你的脸上吧。」

「等等，万一江叔叔不愿意呢，江枫大小姐可不可以帮我求个情？」

「笨蛋，不许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