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妈妈的豆米粑粑
豆米粑粑不是我的最爱,但在我妈的心里却是我的最爱。

我的童年是在田野里度过的,不是稻田就是豆田,豆米粑粑是童年里唯一种很美味又很难得的点心,每年只在3、4月份蚕豆成熟的季节吃得到。立春前后,豆苗就会开花,蚕豆的花简单朴素,黑白相间,几乎没有香味。那时候我很喜欢和大人一起去豆田里拔草,我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妈妈,蚕豆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豆米粑粑。妈妈总会笑我是只小馋猫,然后耐心地告诉我还要等一两个月,我就会嘟起嘴,很不开心地说蚕豆长得好慢,宝宝等得好苦。轻风漫过豆田,光滑的豆叶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
等到蚕豆成熟的时候,我就挎个小筐和妈妈一起去摘蚕豆,蚕豆荚胖乎乎的,很可爱,它的皮光滑柔软,摸上去很舒服。摘完豆荚回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剥豆子,先去掉外面那层绿色的豆壳,白白胖胖的蚕豆宝宝就露出来了,然后还要残酷地去掉蚕豆宝宝外面这层薄薄的白色外衣,挤出最里面绿绿的豆瓣,也就是豆米。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去掉豆壳容易,但是抠掉豆瓣外面那层薄薄的膜却很不容易,每次剥完豆米指甲壳都会很疼,但是一心想吃豆米粑粑的我,再艰难的工作都能完成。

剥出豆米后,洗干净,直接水煮或隔水蒸,半小时左右,豆瓣就会变得软软的、沙沙的,妈妈就会用一个硬勺子将豆米捣成糊糊,然后趁热拌上糯米粉,这个过程一定要快,如果捣慢了,豆米凉了再拌糯米粉就黏不起来,会变成一锅散散的面渣,也就做不出光滑漂亮的豆米粑粑。但是快归快,也一定要将每个豆瓣都捣化,完完全全捣成糊糊,若是没有捣化,可能会吃到一粒粒豆瓣,豆米粑粑的口感和颜值都要大打折扣。
妈妈这件事做得很溜,总是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一锅豆米捣成糊糊,然后迅速拌上糯米粉揉成团。拌糯米粉也有讲究,如果喜欢口感软糯,就可以多放一点糯米粉,如果喜欢保持豆米天然的清甜和沙滑,则要少放糯米粉,但又因为豆沙很滑、很散,如果糯米粉太少就黏不起来,做不出完整的粑粑,所以要控制好用量。妈妈每次都会做两种不同风格的豆米粑粑,一种糯米粉较多,比较软糯,因为爸爸喜欢;另一种糯米粉较少,口感很沙,入口即化,因为我喜欢。而不管是哪种,她都能做得完整漂亮,不会黏得不成形,也不会散成一团沙。
妈妈做豆米粑粑的时候,我总会在旁边很认真地看,她就会叫我帮她热锅、倒菜籽油,等油滚热的时候,把豆米粑粑放进油锅,绿绿的豆米粑粑就在油锅里炸得滋滋作响,蚕豆天然的清香飘散开来,空气里都是诱人的味道。豆米粑粑的表面渐渐会变成金黄色,形成一层酥脆的皮,等到两面都形成了金黄色的皮,豆米粑粑就熟了。

刚出锅的豆米粑粑上面还有菜籽油在滋滋作响,几分钟之后便没有了,这时候的豆米粑粑青中带黄,油光闪闪,非常漂亮,迫不及待就想咬上一口。豆米粑粑一定要趁热吃,所以这个时候是吃豆米粑粑的最佳时机,一口下去,又酥又脆,又沙又滑,蚕豆纯天然的清甜在舌尖荡漾,唇齿留香。
我吃过别家的豆米粑粑,无一例外地都是没有心(馅儿),他们会在捣豆米的时候加一点糖或盐,如此豆米粑粑做出来之后便会带着甜味或咸味。有的甚至在做的时候什么也不放,等吃的时候再去蘸糖或蘸盐。
而妈妈做的豆米粑粑有心,她会事先磨好花生碎、核桃碎、芝麻、花瓣、陈皮、红糖等馅料,在做的时候把馅料包进里面,所以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便醇香四溢、甜而不腻,因为有了花瓣和陈皮,所以能解除油腻,不但不酿人还特别爽口,吃完一个还会再想吃一个。
豆米粑粑陪伴了我一年又一年,每当蚕豆成熟的季节,它都如约而至,从不缺席。做豆米粑粑的蚕豆最好种在沙地里,土壤要湿润但不能遭水,这样种出的蚕豆口感才会沙,并且带着独特的清甜。妈妈每年都会在沙地里种一块蚕豆,也会特意栽种糯稻,只为给我做豆米粑粑。
由于常年在水田里劳作,妈妈的手脚都有关节炎,严重的时候从手腕都指节都伸不直,不听使唤更使不上力,每当看到她颤抖着不听使唤的两只手在费力地剥着豆子,我的鼻子就忍不住地酸,我告诉她说我早就不爱吃了,让她不要再剥了,可她说每年只有一次,一定要尝尝鲜。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豆米粑粑是我的最爱,每次我告诉她我真的不爱了,她就笑着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晚上睡着了都在哭,以为我是做了噩梦,便把我叫醒,叫醒之后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想吃豆米粑粑,那一刻她就特别心疼。所以她坚信我对豆米粑粑的爱从童年开始就深入骨髓,不可能会轻易抹去。我对她说的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但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在外地上大学的那些年,从蚕豆开花都蚕豆成熟期间,她都会打电话告诉我蚕豆的长势,明明知道我不会回去,还是会做好豆米粑粑,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又做豆米粑粑了,做了很多个,末了又无比可惜地叹着气说我吃不到,我就告诉她说那你把我的那份也吃了吧,她就会笑着说好啊好啊。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所做的这些事,不过是因为太想我,她以这种方式来怀念我陪在她身边的那些时光,那时我们真的很可怜,可她总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给我带着醇香和清甜的回忆。
毕业之后我回到家乡,每到蚕豆成熟的季节,我都会像小时候那样帮她剥豆子,在她做粑粑的时候帮她热锅、倒油。因为她的手频频疼痛难耐,所以当她固执地要做的时候我就告诉她不如把这项独门绝技传给我,免得以后我想吃的时候吃不到,她顿时很开心,说这样很好,于是就教我怎样做。当我终于也拿起硬勺子捣豆沙、拌糯米面的时候,我才发现这真的是一个艰辛的过程,豆米总会往外滑,很难把控,而且真的很费力,等我千辛万苦捣好的时候,糊糊已经有点凉,糯米粉拌的有点散。
当我终于也按照她的指挥做出了一盘像样的豆米粑粑时,她也如我当年一样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品尝起来。然后她说,不愧是我女儿,一点也不差,下次就能做得和我做的一模一样了。我开心地拿了一个吃起来,一口下去,竟是一粒粒没捣化的豆瓣,糯米粉也没有完全融合进豆沙里,一口黏得粘牙,一口又全是豆瓣,完全没有她做的那种酥脆、沙滑之感。可她还是说很好吃,并且一连吃了两个。我突然就很难过,难过之余又很感动,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而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只是我喜欢的她都喜欢,于是多年来都只做我喜欢的菜。
这些年来,我尝过很多精致的糕点,却发现没有任何一种能够比得过妈妈做的那种酥脆清香的豆米粑粑,我想这世间再也找不到能比得过它的糕点了,因为它的心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妈妈浓得化不开的爱,没有任何的调味料能够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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