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更⌟仿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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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麦乳精呢?”
“我看着这链子挺好看,那镯子拿去换了这链子……”那首饰店的老板告诉于建国,这链子包金的,不是行家看不出来,倍有面子。
“你这败家子,让我娘俩怎么活啊!”
还没等他开口,一个枕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枕头里填充的牛肝果叶子倾倒在他肩膀上,散落一地。那镯子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女人没出月子就没了奶水,今早出门的时候女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于建国拿去换了钱,买点麦乳精给他们未满月的儿子当口粮,剩下的就买点米和面。想不到现在变成了于建国脖子上的链子。
女人怀里的婴儿用力吸吮着她发红的乳头,干瘪的乳房早已经被榨干,吸不到一滴奶的婴儿饿得哇哇大哭起来。看着自己可怜的儿子,女儿也跟着大哭起来。
于建国拍了拍满身的牛肝果叶子,走出门外,任由女人坐在床上哭泣。
他转身轻轻一跃,毫不费力地拿下了挂在门框上的镜子。他擦了擦镜面上的灰尘,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年轻,满头黑发,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双目里不断透出一缕缕寒光,要不是左边眼睛旁那一道长长的疤,他不敢相信镜子中的少年真的是他。
“滴,滴,滴……”
突然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他摸了摸衣服和裤子上的口袋,最终他才发现是腰间的BB机在响。他取下腰间的BB机,满脸疑惑,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鬼东西?
镜子中如此年轻的自己以及那突然响起的BB机,让于建国内心充满疑惑,他赶紧看了看手里的BB机,上面只有一行字,“二哥看到速回,老三”,那一行字下面是时间日期,而上面显示的日期为,“6/16/1992”。
1992年?他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那脸上顿时就是火辣辣地疼。他跑出去几步,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没错了,这老院子还有这破土房,他抬起右手,仔细端详着,那虎口和掌心还有那食指上爬满厚厚的一层茧,错不了了,他真的回到了1992年,在那件事发生的前一天。
“哈哈,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他跪倒在院墙前,两只手扣下墙角的一大把青苔,把它们糊在脸上,那青苔靠近鼻子的一瞬间,潮湿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直冲脑门,就是这股熟悉的味道。那个年代特殊的乡土的气息。
“余芬,对不起,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马上再去换麦乳精,你在家等我!”女人下意识地抽回了被于建国紧握的手,他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黑泥。
望着眼前脸上满是青苔的丈夫,她不知道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于建国已经起身大步走出门外,她大喊一声:“于建国,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赶紧搞点米回来做饭了!”
女人见他没回应,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二
他再次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急匆匆地跑到卖镯子的首饰店,想要把链子再卖给老板换点钱。想不到老板竟然打死不认账,说他这个链子不是他店里的,是纯铜的,没有一点金子。
“老板,现在是不是1992年,你这里没有监控吧!”眼看陷入僵局,他突然想起,这可是1992年,那个年头,这小地方肯定没有监控,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况且自己还占理。他突然狂笑起来。
“喂,要发疯别在我这里疯啊,不是92年难道是82年啊,我看你病得不轻,哪有什么监控!”
不过几分钟,老板就被他打翻在地,他也顺利拿到了他卖镯子应得的钱,临走前他还贴心地把那大链子摘了下来,挂在了老板脖子上。
买好了必需品,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嘴里吹着口哨,满心欢喜地往家里赶,他想着如果自己拿着这满满一大袋战利品回到家中,他妻子不得高兴坏了。
“哟,二哥好兴致呢!什么好东西,给兄弟们也分享分享呗!”
突然一道刺眼的黄光迎面射来,他赶紧拿手挡住眼睛,慢慢避到一旁,睁开眼睛,发现马老三正坐在一辆摩托车上,旁边还站着两三个兄弟,手里一律拿着明晃晃的家伙。
“老三啊,我当是谁呢,赶紧过来,搭哥一程,我走得脚都酸了”他装模作样地蹲下,捏了捏小腿,顺手从屁股后摸起一颗鹅蛋大小的石头。
“为什么不回电话?识相的话赶紧过来,现在还来得及,老大那里最多一顿打,往后我们还是兄弟!”马老三坐在摩托车上,拿着一把刀正指着他。
“既然老三你不想载我就算了,你回去告诉老大,老子今天起不干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他捏紧了手里的石头,随时准备朝马老三甩去。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马老二手一挥,两个小弟便向于建国冲过来。
“乓啷”一声响,他手中的鹅卵石脱手而出,摩托车的车灯被砸碎,那道刺眼的黄光也应声消失,乡村的小路上到处漆黑一片,他箭一般消失在一片田野里。
他不懂跑了有多远,直到他被一道田埂绊倒,他双手伸直高举手里的布袋,任由身体倒在那一片泥泞中,他艰难地直起身来,坐在田埂上,直到确认马老三他们没有追来,也顾不上满身烂泥,赶紧往家里跑。
他紧贴着墙,慢慢向院子的门口方向挪动,看到院子里没有动静,他才放心地走进院子,就当他靠近老房子时,里面竟然传来交谈声,一股莫名的恐惧扑上心头,他快步冲进屋子里,甩开房门口的遮帘,手中的布袋子掉在地上。
“建国,你回来了啊,怎么一身的泥巴啊,掉到哪里了,大哥来了好一会了,带了不少奶粉和大米呢!”
他看到桌子上整齐的放着三罐奶粉,妻子手里还拿着一罐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那年头,奶粉是稀罕物,想着自己的儿子能吃上这好东西,女人满心欢喜。
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头上的摩丝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香,一副金丝眼镜下两个眸里满是温柔,此刻男人正抱着他的儿子,在窄小的房间内来回游走着,时不时还不忘用手拍拍怀里正熟睡的孩子,这男人正是于建国的老大,代号魅影,此人手段极其毒辣,并且神出鬼没。
“老二,回来了啊,东西我都替你买回来给弟妹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了,你看,你儿子都睡着了,这看护费,你可得还我啊!”魅影笑了笑,将怀中的孩子转到女人手中。
“大哥,你真会开玩笑啊,你还在乎这仨瓜俩枣的啊。”他浑身发抖,用力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老二,你看你这一身泥,开玩笑的是你吧,欠的东西肯定是要还的,今晚罚你请我喝一杯吧!”魅影微笑着,虽然魅影面带微笑,但眼神里的寒意让于建国忍不住打颤。
“弟妹,今晚让建国陪兄弟们喝一杯,你没意见吧!”魅影转身看着怀里正抱着小孩的女人,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
“大哥你客气了,下回记得来坐坐就行了,不用拿这么多东西!”女人以为魅影要走,便起了身要送魅影。
“余芬,你在家好好看孩子,我去去就回。”说完话于建国就和魅影一起走了出去。
月光皎洁,那一轮圆圆的月亮正悠闲地躺在池塘的水面上,水里的鱼想尝尝这月亮的味道,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将这月亮撕得粉碎。
马老三对着他的肚子就猛地一拳,他则是吐了马老三一脸。马老三这一拳下去,手上沾满了于建国身上的污泥,被吐了一脸后他又拿手擦脸,结果是越抹越黑,脸上满是污泥。于建国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马老三回头的一瞬间,他手下几个小弟都笑了出来。
“看老子不把你扔塘里喂鱼”马老三火冒三丈,挥手让小弟把于建国扔塘里。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几桶水,给他凉快一下。”魅影一声令下,马老三低着头退到一旁,两个小弟架起于建国,几盆冷水顿时给他来了个透心凉,水混着泥不断从头顶流下,扑向眼睛,两只手被死死按住,他只能不断地摇头甩开脸上的泥水。
“行了,拖过来吧!”
他被人架着走了几步,两股力量直击他的双腿,他直接跪倒在地。魅影用布擦了擦于建国两只眼睛上的泥水,擦完后随手将布扔在地上。
他睁开眼睛,看着椅子上坐着的魅影,说了一句:“大哥,我的命是你的,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放开他吧!”魅影使了个眼色,左右两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右手伸出来,手掌朝上!”魅影拿着刀在他眼前晃,最终停留在他的鼻梁骨上,离他只有一粒米的距离。
他颤抖地伸出右手,想着这只手应该是保不住了。
魅影不断用刀刃来回刮着他手掌心和虎口上的老茧,刀刃在老茧上不断摩擦,发出“嚓,嚓,嚓”的响声,魅影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手上的茧可以刮掉,手上的血,你洗得掉么!”
“明早九点,光遇银行,计划不变,各自检查枪械!”
魅影临走前扔下一把枪给于建国,此刻那把枪正安静的躺在他面前,望着坐在汽车上扬长而去的魅影,于建国颤抖地拿起枪瞄准了魅影远去的方向,不久后他又调转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最后他大声的哭了出来,关上保险,用力地枪摔在了地上。
他快速跑回家中,拉着女人就往外跑,女人则挣脱他的手,轻声地说了一句:“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孩子还睡着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余芬,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后面我再跟你解释!”
“你今晚不说清楚,哪我都不去,你肯定又是闯祸了,你闯祸别连累我和儿子,要走你自己走!”
“由不得你了,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他直接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女人。女人虽然知道自己男人在外边不干好事,可她没想到此刻自己的男人竟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她脸色苍白,瘫坐在地上。
他出了房门,顺着墙根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发现没有问题,赶紧跑回家里拉上妻儿往外边跑,刚刚跑出屋子,突然身后的房子“嘭”的一声巨响,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到天上。火光冲天直接把黑夜照亮,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三
“啊……”
他大喊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好好地站在老房子的门口,手里正拿着一面镜子。他赶紧跑回房内,发现妻子正坐在床上哭着,妻儿都平安。
“还不赶紧去找吃的,你想饿死我们娘俩啊!”
面对女人的责骂,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很开心,即使内心疑云重重,当务之急还是找吃的要紧,他走出门外,此时熟悉的“滴,滴,滴”响声再次传来,他看了看手里的BB机,果然,这一切又重来了,之前的计划行不通,看来得换个计划才行。
他跑到县里的时候依旧已经天黑,他顾不上去首饰店换钱,直接找了电话亭,给马老三打了电话。
“老三,怎么了,计划有变吗?”
“二哥,你终于来电话了,放心吧,老大的计划天衣无缝,老大说今晚大家聚一聚,提前喝庆功酒,你在哪,我去接你!”
“光华路,西北供销社门口的电话亭这里。”说完于建国就挂了电话,蹲在电话亭外蹲着看报纸。
不过几分钟,马老三就带着几个人,开着一辆桑塔纳把于建国接走了,一路上都蒙着眼睛,揭开眼前的黑布,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来到了他专属的衣帽间,还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看着这数不清的西装和琳琅满目的手表,眼睛瞪得像对铃铛,想不到自己人生中竟然还有第二次机会站在这里。
“给我挑一套最贵的行头,对了,手表就拿那块劳力士就行。”他径直走向客厅里的那张黄花梨沙发,伸开双臂,翘着二郎腿,等待着女侍拿衣服过来。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块手表目前国内没货,还是从国外直接带回来的!”他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女侍在一旁偷笑的样子,和现在女侍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来到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舞池内男男女女一律戴着一副面具,随着婉转的音乐正偏偏起舞。下面随便抓一个人都是当时虎城里声名显赫的大拿。其中就包括虎城光遇银行的行长。
魅影给他包装的身份是虎城大名鼎鼎的慈善家白猫,而他正是今晚慈善晚会的主角,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白猫的真容,他不由得感慨魅影的手段,他只是用了白猫这一空壳,每年洗白的钱也过亿了。
之所以今晚让他曝光在众人面前,无非是想在拖众人下水的同时,再给自己找个替罪羊,这一招金蝉脱壳玩的是真妙啊。
“今晚你的表现很精彩啊,老二,这些奶粉还有吃食你拿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的事情要是搞砸了,后果你是知道的,今晚老三你和老二一起回去,今晚你负责保护老二一家老小的安全,明天一起出发!”
魅影果然是老奸巨猾,派了老三来监视自己,又蒙上了眼睛,等到黑布再次揭开时,他已经坐在了黑色桑塔纳内,正往他家里驶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和老三一起来到了县城里,根据情报,早上九点市里的运钞车会准时停在光遇银行的门口,他们只需要解决掉车里那几个警卫便可以,目的不是抢运钞车,只是声东击西使城里的警力都集中到银行,方便魅影转运他那一车的黄金。
“来,兄弟们,干了,干完这票,哥带你们出国快活快活!” 马老三举杯一饮而尽,其他几个人也痛快地一口喝了下去。
“二哥,你怎么不喝啊,赶紧的,时间差不多了。” 马老三见他不举杯便朝他走了过去。
他将杯子扔在地上,转身走去,只见马老三和其他几个人一个个接着倒下了,他开上车子,向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个点魅影应该急着运黄金,有了车更方便他和妻儿一起远走高飞。
快到家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还有10分钟到9点,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魅影过关时被抓的影像。他将车停在离家还有10分钟路程的一棵老槐树下,下车慢慢地向家里走去。
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这样迎着朝阳,轻轻松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拔出腰间的手枪,用力地甩到池塘里,他要重新开始了。
手表的分针指到12的那一刻,汽车停放的方向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他条件反射式地抱着头蹲在地上,看着远处浓烟滚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发疯似地朝家里跑去,就在他离家还有50米远的距离,又是一声猛烈的爆炸。
四
“二哥,醒醒,要上工了!”
他突然坐起身来,把马老三吓了一跳,马老三直接坐到了地上,还好没伸头过去,不然两人肯定撞得鼻青脸肿。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早上7:30,2007年6月17日啊,你这有点不对劲啊!” 马老三弓着腰,摸了摸于建国的额头。
“那你大清早叫什么啊!急着去抢银行啊!别忘了我们刚蹲了15年出来!”于建国甩开了马老三的手,口里不断埋怨道。
梦中两次机会,他都没斗过魅影,现实生活中自然也是惨败,15年前他们佯攻虎城光遇银行不幸被抓,而魅影现在仍然逍遥法外,不懂在哪个国家正快活着呢。
“你今天不是说要去看看你儿子吗?自己昨晚跟我说要我叫你起床的,现在你倒好,还埋怨起我来了!”
于建国听马老二这么一说,赶紧穿好衣服裤子,牙也不刷就拉着马老三往外跑,毕竟留给他们的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站在虎城中学外,于建国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天比一天更阳光帅气了。
“二哥,人家说儿还不嫌母丑呢,你这样真的好吗?每次就看看,招呼都不打一个!”
“算了吧,还打招呼呢!你能接受你有一个抢银行被关了15年,一直对自己不管不顾的爹?”
“那我们不是被人坑了吗?再说我们现在不也重新做人了吗?干着正经营生,不偷不抢的!”
“你还贫嘴,赶紧跑步走,晚了回到厂里工作可不保!”
两人迎着朝阳,向工厂快步跑去。虽然不能和儿子相认,但能看着儿子健康成长,于建国已经非常满足了。
中午下了班,于建国一身脏兮兮的,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汗巾随意擦了擦手,他不怎么会用这个手机,工友教他说响的时候就按那个绿色的带电话图标的按钮就行。
“你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了,钱我们也不要你的,孩子不希望有你这么个父亲”电话那边传来妹妹的声音,这么多年来,自打他进去,老婆也跑了,他儿子是妹妹一手拉扯大的。
“我知道,我也不打算相认的,那钱你拿着吧,好歹让我出一份力,这是我的血汗钱,干净着呢!”
“你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你出钱我也不会告诉孩子是你的钱!”
“没关系,我本来打算告诉你来着,请你不要告诉他,看来这下也不用说了……”
于建国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只剩下一连串的“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