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易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六極四虚（四）
天下之道，非一人而合，非一人而裂
一阵吵嚷声将芜幽再次唤醒，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似是随时要被一股风吹散。
刀戟碰撞的碎音填入她的意识，使她的感知完全恢复过来。待看清眼前一切时，竟被吓得跌在了地上。
漫天横飞的热血，一片片洒入黄沙。地上魔气升腾，正吞噬着残缺不全的肢体。滚在地上的不知是人还是什么，各种辨别不清的嘶叫合成嘈杂的声浪一层碾压一层，在人心底激起彻骨的恐惧和寒冷。
一个巨大的黑影飘在上空，一点点吸收着阴森森的魔气。芜幽惊惧间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师父——”她顺音望去，一个满身是血的青年身后拖着一道深深的血痕正向黑影爬着。他身后的人如恶狼向他扑去，撕扯着他的血肉。
芜幽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是她却在疯狂的人群中扫到一个熟悉的钴蓝色身影。是谁呢？芜幽还没有确认，那人便被埋在了如丧尸一样的人群中。她惊恐间，眼前一切都消失了……
“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命运，但是，你无法改变。”一声贯耳的虚音过后，芜幽感觉自己继续向下跌落。
黑暗中一个身着深青色衣袍的男子正无力看着她，他眼神闪烁，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像被什么控制说不出话出来。
他的表情越发痛苦，正在一片沼泽中挣扎。芜幽想去帮他，但自己还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洁净的衣袍被黑色污泥一寸寸浸染，直到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芜幽不知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情不自禁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无痕——风无痕——”。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似是从梦魇中又复惊醒。心脏狂跳，全身虚汗岑岑，意识昏沉，疲惫不堪。
一声啜泣又将她的意识唤了回来。一个青衣少年跪在一座坟冢前哭泣，那墓碑上刻着“恩师风无痕之墓”。尘潇和青璋站在少年的身后，刚刚施展咒术的红衣男子站在芜幽身旁。
他转头看向她问道，“命运，真的没办法改变么？”
芜幽惊疑，问道，“你看得到我？”
“你能看到我看到的，我也能看到你看到的。”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去改变，但是我只能握住一次。你可对我有什么指点？”
“指点？”芜幽一时不解，但是她已经知道，眼前人就是尘潇的师父。
“我不知你想改变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是来找他的。”芜幽说完，向尘潇看了过去。
“你不只是来找他的。”他说完，也看向尘潇，“正阳剑的宿命是毁灭，我不想让他也走这样的路。可是命运又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有缘人。”
“命，是自己。我们逃不出去的从来都是自我的困局。除非一个人能跨越六極，填满四虚。那他的命运或许会彻底改变。只是……”
“只是，那还是他么？”男子接道。他又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命运还是无法改变。”
芜幽望向他，“无法改变？世事无常变幻难道不是在时刻改变么？即使是通往同样的彼岸，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意义。也可以说，相同的人到达同一个彼岸也可能会有不同的意义。你还能说，命运无法改变么？”
男子一愣，浅声道，“原来，命运的轨迹是意义赋予的。那么，结果当然也由命运决定。”他说完，转身对芜幽一拜，“多谢仙师指点。如您所愿，我将它留在该留的地方。”
“仙师？指点？如我所愿？”芜幽不解。刚想再问，眼前人忽然舞起剑来，一边念道，“天形吾道，吾道应天。影随吾形，吾形何所成？吾欲吾情，皆与天形！何以应天成形，应道而亡其所形？戚！戚！心使吾捐道，形不与吾助天。归！应！立处天地，吾之命。形神共一，吾不应而应之通。”
悠远笛音在耳边萦绕，将芜幽的视线拉向远处的白衣少年身上。
“尘潇——”芜幽在心底道了一声，轻轻向他走去。只是眼前场景虽然瞬间变换，芜幽却不再惊疑。
红色剑刃划破刚刚和谐的画面向芜幽背后刺来。她猛然转过身去，剑芒直逼胸口。红衣男子表情痛苦，大喝一声“我不信命——”
可是，那剑还是不受他的控制刺入了芜幽的心脏。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心还是疼得如此真实。剜心之痛，她在烟罗梦境中体会过一次，在坠入海中时体会过一次，或许她在无数次梦境也曾一次次体会过。但疼痛并没有因为体验的次数频繁而减轻一丝一毫。
男子眼中含着不舍和不甘，他眼泪滑落，轻唤了一声“璇瑶——”
芜幽心中生出恨意，又迅速被释然淹没。她想起天牢中那妖女扑向赤阳的情景，替她说了一句，“我宁愿这才是结局。”
“对不起——”男子道。
“没有，是我一直在逃避真相。”芜幽感觉自己的心颤得厉害，一股凉意从体内钻出，化成一道黑影向男子扑去。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黑暗渐渐消散。整个空间再次化作虚无。片刻后无数画面又纷纷切入视线。芜幽眼前一时混乱起来，她想极力从这种混乱中抓住重点。
刚刚好，一个穿梭在混乱中的青灰色身影将她的视线锁定。她终于又找到了尘潇。她知道，就是他三魂中的胎光。她想向她跑过去，可是她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一直看着他沿着一条红色轨迹前行。她已经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他正要去承天阁。只是，她要怎么去阻止呢？
长乘说，她知道如何带他出去。如何呢？疲惫随着她的努力思索再次席卷而来。她不敢闭上眼睛，生怕眨眼间尘潇就不见了。
“尘潇——”她用意识努力汇集出他的名字来抵抗疲惫带来的沉重感。
“尘潇——尘潇——”
尘潇忽然顿住脚步，轻唤了一声，“师父——”说完，又急急向前方追去。
果然，她再次看到他时，他已经满身是血。正手举赤阳飘在罂粟谷的阵门前面。
不行，芜幽心下惊骇，一时清醒过来。她努力凝聚意识恢复了形体。一步跨到尘潇面前，再次握住他手中的剑说道，“每一个人的路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完全重叠地再走一遍。但是，同一条路上，却可以看到同一个终点。终点的意义不比如何走向终点更重要么？你是要答案，还是要真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