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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完整版)

2021-07-27  本文已影响0人  捧个大瓜

每个人的家乡,都是共和国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家乡,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今天,都对共和国的成立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01

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山区。四周群山环抱,三山六水一分田。虽然是渔米之乡,但在过去,交通闭塞,与外面世界几乎隔绝。从县城向四面望去,但见峰峦叠嶂,雾霭氤氲。据老人们说,这山往外延伸好几百公里呢。

土地革命时期,这儿成立了党的组织。而这个早期组织的负责人,竟然是我八爷。他那时才二十岁。更让人惊得掉了大牙的是,我太爷是当地一家大地主!

我是参加工作多年以后,一次返乡过年跟随父亲到祖坟祭祖时,才知道这一尘封多年的家世的。

那天,父亲在祖坟放了炮,烧了纸,又专程带我们去不远处一座孤坟去烧纸。我不解地问:这是谁家的坟?父亲边烧着纸钱,边说,这是你八爷。

啊!对于家世,父亲从来就没有透露过什么。别人都有爷奶等众多亲属,我家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亲人。好像我家特立独行似的。

父亲说,这坟里面只有你八奶,所谓的八爷也仅仅是埋的他生前所穿的衣服。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晚上回家的路上,父亲悄悄告诉我,现在可以讲以前的家世了,但还是尽量不要外传。

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父亲被多年的生活磨难吓住了。据他人说,父亲年青时是非常活跃和积极的。也是属于那种登高一呼,山鸣谷应的人物。但后来摔过几次跟头,就彻底老实了。变得沉默寡言,万事小心翼翼。

据父亲说,我家太爷在当地很有名气。我爷爷弟兄八个,爷爷排行老四。最小的八爷与大爷年龄相差近三十岁。这个八爷长得高大英俊魁梧,人特别聪明。

太爷太奶非常喜爱他。爷爷弟兄八个,也只有八爷喜爱读书,于是太爷便一心一意专门栽培八爷。花高价钱延请老师授课,并且又打通关系,送八爷到省城读书。

至于读的什么书,父亲也记不起来了。反正,那年秋季毕业从省城返回家后,竟然在当地秘密成立了小组织。

竟然密谋起义!

当担任保长的大爷将这一秘密探听清楚,焦急告诉太爷时,太爷的山羊胡子撅得老高,气得将拄着的龙头拐杖把地捣得咚咚响。大骂大爷:你平时就没看好他,赶紧叫上老三老四,去把他弄回来。这还了得,这是谋逆啊!

老四就是我爷爷。老三是三爷。平时他们弟兄八个,就是我爷爷跟三爷与八爷要好。

大爷得到指令,就叫来三爷和我爷爷,捋着袖子骂骂咧咧说道:“这小兔哥儿,天天在外胡混,夜不归家,也就算了。竟然干这事儿,走,去把他弄回来。”

三爷和我爷爷却不肯去。

02

大爷乍乍呼呼地叫来三爷和我爷爷,拉着他俩就准备走 。但二人却一扭身,躲一边去了。大爷瞪着眼,吼道:”你俩难不成也想造反吗?“

三爷说:”你小点声儿。这事不宜声张。像你这样吆吆喝喝的,没到地方,老八他们就跑了。”

我爷爷也说:“还有,你不能带你那几个保丁。我们去悄悄把老八弄回来就行了。千万要保密。”

大爷歪头想了一下,乜了二个兄弟一眼,嘴里哼了一声:“也好。不过,你二人别耍心眼,让老八溜了,我回来不好交差。”

说完,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在屋里东找西扒。三爷问:“又找什么?”

大爷说:“绳子呀。这免哥儿贼聪明,弄到手后得绑起来。”

兄弟三人悄悄的往后面大山里摸去。大爷早就从别处搞到了情报,知道八爷在深山老林的一个天然石洞里搞事。

我的家乡这样的天然洞穴很多,几乎没有多远就有一个。从地质现象上讲,是火山地貌与花岗岩地貌两相依偎,才形成了一个个石窟群。

这些洞穴大多隐身于枝繁叶茂的青藤里,或藏在笔立的松树林中,不熟悉地形的人,是根本不好找的。

但大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小时常带着几个兄弟来这大山里捉野鸡、逮野猪幼仔,闭着眼也知道哪一个洞,哪一条山路。

兄弟三人约摸走了四五里山路,天渐渐黑了,秋日的夕阳已沉入西边山峰,阵阵雾霭不时在他们眼前飘过。还有那大山里特有的桂花香。

天完全黑了,大爷忽然停了下来,拉三爷和我爷爷隐在路边的树林里,悄声说:“快到了。咱们歇一歇。养养精神。注意,一会儿进洞后别说那么多废话,先把老八摁住,捆起来就走,千万别停留。”

三爷和我爷爷此时望着这黑乎乎的莽莽山林有些胆怯,哆嗦着说:“大哥,你打头阵,我俩做个帮手。那老八难道没有同伙么?”

大爷拍着胸脯说:“有同伙怎么了?我是他大哥。就说爹快不行了,想那老八平日还是比较孝顺的。他听到这消息,还不乖乖跟我们回家?”

天越发黑了。兄弟三人歇会儿,就趁黑往前摸去。

三人都屏声敛息,只听得林中的山鸡在咕咕叫,草丛中的蟋蟀一个劲儿扯着嗓子唱。正走着,前面的大爷一个跟头摔了下去,紧接着,三爷和我爷爷也被草丛中窜出的黑影死死捺在地上。

几条大汉无声而利索地把兄弟仨扭住,架着往侧面的一条小路上走,没多久,便来到个壁立的爬满青藤的山崖前。有一个大汉撩开藤蔓,几个人推搡着三兄弟进入了洞中。

这洞约摸三间房子那么大,里面很是凉爽。大爷经这一番折腾,早就汗水淋漓。刚一进来,感到分外的舒服。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洞是溶岩的,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垂直下来,洞壁两边各有一个侧洞。

洞的中央,摆着一块青石板,上面放着一盏带罩的昏黄光亮的煤油灯。台案边还忤立几根闪烁的红蜡烛。

那个老八正与几个衣衫破旧的庄稼人模样的汉子,围在青石板旁指指划划。

大爷一见老八,又惊又喜又气,连声高呼:“老八,八弟,我是大哥。”

八爷抬起头来,看到几个人正扭着这三兄弟,满脸是惊讶的表情。他快步走到大爷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又扫扫三爷和我爷爷,沉吟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大爷此时见了八爷胆气又恢复了过来,刚才在路上他想挣扎,扭住他的两黑大汉一用力,竟钳得他胳膊剧疼,那两人轻声警告道:“再不老实,当心小命。”因此,大爷噤声。

不过,面对八弟,大爷是一颗心落到了肚里。他与老八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小时候,经常扛着他四处游玩,几乎是带着他长大的。

大爷梗着脖子,带着气,一时,嗓门大了起来。“八弟,你天天在外胡混,爹见不着你,气得快不行了。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着落。带着你三哥四哥找你回家。快让他们把我松开,咱们一块儿回家。”

八爷此时却忽然变了脸,瞪着大眼睛,冲大爷嚷着:”你叫喊什么?来人,把他绑起来,弄一边去。“立时上来几个人把大爷用他带来准备绑八爷的绳子捆了起来。

大爷气得浑身发抖,瞪着八爷叫道:”老八,你要干什么?啊,你要干什么?“押他往侧面小洞穴去的黑大汉踢了他一脚,八爷歪着头说道:”大哥,你住嘴。老老实实呆着。一会儿再找你说话。“

大爷被押到小石洞里去了。

八爷此时笑吟吟地把早已吓得浑身筛糠的三爷和我爷爷叫到一边,指手划脚连哄带骗,一席话,把三爷和我爷爷惊得目瞪口呆。

03

八爷对三爷和我爷爷说,他也是没办法,让这伙人弄到这里来了。这帮人准备起事,但又没有多少墨水,起草个文书,谋划个事情,找不到人,就把他圈在这里。天天帮他们写东西,看地图。

三爷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八爷说:“还能怎么办?本来我想趁机溜掉的,没曾想,你们仨儿一下子都投到这个虎口里了。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看来一时半时有些麻烦。“

我爷爷历来胆小,眼看着兄弟四个都落入虎口,竟失声痛哭起来。

八爷说:”四哥,别哭。免得那些人笑话。”

三爷哆嗦着问:“八弟,你学问大,见过世面,你咋说,俺们咋办。”

八爷沉吟半天,又拿眼偷偷瞄了瞄周边的那些黑大汉,压低声音说:“如今,只能破财消灾了。”

我爷爷擦把泪,急忙问:”怎么讲?”

八爷胸有成竹地说:“四哥,你回家告诉父亲,我与大哥三哥都让观音山的土匪绑票了。今派你回去报信,明天上午必须拿三千大洋来赎人。中午十二点见不着钱就撕票。”

三爷惊诧得张大了嘴巴:“三千大洋啊?”

八爷瞪了三爷一眼,怒道:”我们弟兄仨远比三千大洋值钱。另外,这三千大洋人家答应不答应还是另一码事。“

我爷爷赶紧劝道:”八弟,你好好与他们头儿商量商量。三哥,别在那儿胡扯。人命关天。我回去一定想法让父亲筹钱来赎人。”

“嗯,还是四哥明事。”八爷满意点点头,便走到一直沉默无语的那一群汉子中,低声嘀咕了半天,便过来对我爷爷说:“四哥,就这样办。你赶紧回去吧。记住,一定按我说的意思让父亲拿钱赎人,不可扯别的,听见了么?“

我爷爷兴奋地说:”我晓得,我晓得。“

他正准备闪人,就又听八爷嘱咐道:”明天弄到了钱,你自己背着来,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切切记住。不然的话,黑道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报了官,或者要让其他人知道,也是要撕票的。”

我爷爷一个劲儿点头,又偷偷瞄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三爷,便扭身往洞外走去。

八爷目送我爷爷离去,便让一个黑汉子领三爷到靠洞边的一个长条石板上坐下。八爷对三爷说:“三哥,你就在那儿呆着。别乱走动。”

三爷看了看或坐或立在周边的黑汉子们,心里想:“这一个个的,穿着虽破烂,脸上却带着杀气,谁敢走动呀。”

他刚才精神有些紧张,猛一松驰下来,就觉有些发困,便伏在青石板上打瞌睡,迷迷糊糊听得八爷的声音,什么这是一个攻击重点,那里需要设伏,后勤保障要跟上等等。后来竟至于呼呼大睡起来。

一觉醒来,三爷看见八爷伏在中间那张青石板桌上睡着了。洞外的阳光,透过藤萝间隙,射进洞来。他的旁边,也伏着几个人在齁齁睡。

但洞口却有四个黑脸汉子分立在那儿。

三爷心想:这帮人够坏的了,没日没夜地使唤八弟,看看把人都累成啥样了?

正胡思乱想间,便见大爷从那个侧洞里悄悄走了过来。他告诉三爷,昨晚八爷将他松了绑,并说了绑票的事。他神秘对三爷说,这很不正常。八弟是不是想敲诈父亲的钱?

三爷吃惊的张大嘴巴说:”不会吧?“

大爷向他摆摆手,说道:”你别高声。我只是猜猜而已。谁知道他现在是人是鬼。“

大爷猜测的一点也没错。八爷确实想敲一笔钱。这一段时间,他接到上级的指令,准备联合其它几个县的赤卫队,进行武装起义,直接攻打县城。

昨夜他与同志们研究完配合作战方案后,猛一想到,经费不够。还得购些武品和弹药。另外,仗一旦打起来,伤病员的医疗用品,也得备足备够。一时有些发愁,正与大家商量办法,碰巧大爷带着两兄弟来寻他回家。

八爷拿手一拍脑门,悄声对同志们说:“看看,我家这个茬倒忘了。有办法了。”便连唬带吓把我爷爷打发回去弄钱赎人。

大爷与三爷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拿眼盯着正熟睡的八爷。大爷心里感慨万千。

这个老八,小时候常常背着他到处溜圈,现在他竟仿佛有些不认识他了。

秋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看到八爷伏在光凉的青石板上睡,大爷心里又涌上一股柔情,他便脱下身上的衣服,正要准备过去披在八爷的身上,忽听得洞口外面传来了一阵兴奋地呼唤声:”八弟,八弟,我回来了。“

04

八爷被这阵呼唤声惊醒,陡地跃起。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大爷正拿着衣服站立他面前,大惊失色。八爷看了大爷手中的衣服,眼睛有些湿润了。但他迅速恢复了常态,高声向外面叫道:“四哥回来了么?快进来。”

藤帘一闪,大爷便见我爷爷满头大汗肩膀上扛着一个布搭冲了进来。他把布搭往地上一扔,就听“哗”的一声响,布搭落地了,我爷爷也颓坐在地上。估计是累坏了。

一边的三爷见状,赶紧倒了一杯水端来给我爷爷喝。八爷和大爷也一齐围了来。八爷问:“爹可好?”

我爷爷坐地上,拿衣袖擦了一把汗,咕嘟喝了一口,说道:“好好。”

八爷问:“爹没说什么吧?”

我爷爷恢复了平静,说:“爹当时听着这消息吓坏了。急得不行。待到说拿银子赎人时,他才轻松地说 :“使钱能办的事,就不是个事。便走入后院,不知从哪儿弄到这银子。并叮嘱我赶快上山。我就紧赶慢赶过来了。”

八爷沉吟一会儿,便抬头对大爷说:”大哥,你们在这儿呆着,我去与他们头儿说事去。“说完,便拎着搭链走到中央大青石板边,放下搭链,拉着一个瘦高个的黑脸汉子,走到旁边,低声嘀咕了一会儿。那瘦汉子不停地点着头。

大爷与三爷和我爷爷都紧张地看着他俩。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一会儿,便见八爷走过来,对大爷说:”大哥,谈妥了。你们仨先回去吧。“

大爷问:”那你呢?他们不放你走?“

八爷说:”他们一时还不放我走。“

大爷有些急了:”老八,爹可是天天牵挂着你。你再与他们商量商量。”

八爷说:“大哥,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留在这儿也好,他们要搞事,指不定还能保护咱家。你回去后跟爹说,我回省城学校办毕业证去了。”

大爷气愤地说:“八弟,我回去可不好交差。”

八爷这时有些不高兴了。他瞪了大爷一眼,提高了嗓门,把三爷和我爷爷吓了一跳。

他说:“你就按我说的做。另外,你这个保长这段时间尽量别外出。能推的事,就推掉。也告诉分家居住的那几位哥哥,晚上早早关了院门歇息。”

大爷看了看周边虎视耽耽的黑汉子们,不再言语了。

八爷望了望三爷和我爷爷,又换了副腔调,柔声说:“都记住了?”二人说记住了。

八爷对大爷说:“你们走吧。”然后带头走出洞外。待大爷他们走出几十步远时,他高声对大爷叫道:“大哥,代我向爹问好。”

大爷闷声应道:“知道了。”再走几步扭头往后看去,见八爷仍站在洞口看着他们。

05

大爷他们仨兄弟闷头赶路,谁也不说话。直到快到家时,大爷嘱咐三爷和我爷爷说:“这事就按老八说的办。我们统一口径,各自小心。”两个弟弟频频点头。

回到家,已是快中午了。便见太爷拄着拐棍在堂屋里来回打转呢。他一见大爷他们,便急急走上来问道:“你们回来了?老八呢?”

大爷便按编排好的话说了一遍。还未说完,太爷勃然大怒,拿着拐杖指点着大爷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就不能把老八拦下来?什么又到省城学校去办毕业证?不定又在外闯什么祸呢。“

大爷点头哈腰陪着小心连声说是。太爷又打起转来,气哼哼地不时扫视这仨兄弟一眼。太奶却是和着稀泥,一个劲劝着太爷。

他转得累了,骂够了,便喝斥道:”都出去。以后见着老八,一定要把他截下来。“

大爷退出后,就赶紧吩咐三爷和我爷爷分头通知那几个兄弟,说这些日子可能老天有灾,算卦的说了,都要在家避风头,别乱跑。

大爷心里有鬼,三爷和我爷爷也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大祸临头似的。

果然,二十天以后,那个夜晚,突然县城周边枪炮声大作。这嘈乱的声音使大爷和三爷与我爷爷从睡梦中惊醒。他们仨赶紧跑到堂屋,见太爷早就在太师椅上坐着了,一边是太奶。

大家见了面,竟谁也不说话。只听那枪炮响。中途,大爷趁上厕所的时候,踮脚看了看,但见县城的东边火光冲天,人喊马嘶声一阵阵传来。

他吓得急忙扭头就跑回堂屋,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

直到快黎明时,这些声音才逐渐消停。此时,全家人也是熬得东倒西歪了。

06

次日,大爷去村公所办事时,听到别人议论,说是有匪徒暴动,攻打县城。幸亏城墙坚固,虽然一度炸开城门,冲进不少人,但都是拿着汉阳造和长矛大刀,抵不过城里保安队的机枪,一时间,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大爷听得心惊肉跳。早早回到家,也不敢吭声。见三爷和我爷爷也是一脸的惊惶。太爷倒是很淡定,依然吸着长烟锅,不时拄着拐棍在院里溜圈。

日子很快又平静下来。忽一日,县长马大山到太爷家造访。

这马大山与太爷是世交,两家关系一直非常要好。他告诉太爷,保安队一个副队长在这次匪徒暴动中被打死了,缺位,想让大爷去担任。

这想法正与太爷不谋而合。其实,太爷是老于世故的。他当初听大爷说八爷到省城去的话,压根就不相信。这几年山里闹红,他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早些年辛亥时期,他也搞过一阵儿,后来有些失望,就退隐在家,不再过问世事了。

但老于事故的他,知道家里出了个逆子的后果。所以,自打那次没找回八爷后,太爷一直想与政府套近乎。万一八爷事发,好有个挡箭牌。

这马县长一来,正合他意,爽快地答应了。又拿一笔钱送给马县长,让他去打点。

有关系,又使银子,大爷很快走马上任保安队副队长。

大爷本就是平时在江湖上混的人,当上保安队副队长后,真的是如鱼得水,上下关系都吃得开,日子过得很是爽快。

但这样舒坦的日子没过多久,他那夜正值班时,就听门外一声报告,随即一个士兵押着个衣衫褴褛,形如枯槁的人进来,大爷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07

来人正是八爷。那个士兵报告说,他们巡逻时,正发现有人企图越过哨卡,于是一拥而上,前堵后截才把这家伙抓住。八爷连声说好好好,掏出一包烟给那士兵,说,”弟兄们受累了,把这烟拿去给大伙儿分了。这人就交给我,你去吧“。

那士兵打个敬礼,正准备走,大爷上前抚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看这人也不是啥坏人,此事也别四处张扬”。“好咧”!士兵答应一声,乐巅巅地去了。

大爷探头向外四处瞅了一圈,轻轻把门掩上,插上木栓,扭回身一看,见八爷正歪在他那把太师椅上,打瞌睡呢。

大爷走过去,凝视八爷,见他黑瘦黑瘦的,上衣领周边都是黑乎乎的油渍,头发乱蓬蓬的,简直是一个乞丐模样。现在头一点一点的,估计是实在困极了。他轻声叹口气,摇摇头,转过身,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八爷面前,轻搡他一下,说道:“老八,别睡了”。

八爷哼哼唧唧一阵儿,方才醒悟过来。此时,大爷见到八爷的竟是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八爷问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大爷有些生气地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个什么样子了?爹天天在家念叨着你,可你连个信也没有“。他把杯子往八爷面前一顿,咬着牙轻声说:“快喝了,与我回家"。

八爷端起水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此时大爷又拿来一套他的保安队的制服,瞅着八爷道:“快换上”。

八爷愣怔了一下,说道:“换这干吗?”

“干吗?”大爷凑到八爷面前,把拇指和食指比成 一个手枪状,神秘而气汹汹地说:“你以为做的那些事大家都不知道?匪情通报上说,好像就有你的事。前一段时间马县长还到家里来说你的事。要父亲把你弄回家严加管教,免得以后越陷越深,连累家人”。

八爷不服气地说:“我什么都没做,谁能证明我参加那赤匪了?我脸上有字吗“?

大爷把衣服往八爷怀里狠狠扔下,说道:”小兔哥!你以为我糊涂啊?上次你敲诈爹三千大洋敢情就干这事的。还扯着是绑匪撕票。怎么着?没干成事,混成这一副模样回来了?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赶紧换上,跟我悄悄回家,这回哪儿都不能去,老实呆在家里陪爹。再敢溜走,打折你的腿”。

大爷越说越气,但又不敢高声,脸便憋得有些红紫。八爷见状,也不再分辩了,只好换上大哥的制服。他心里清楚,这也是最好的遮人眼目的办法。万一走漏了风声,如他这样已上了通缉名单的人,肯定危险。

上次起义失败,他与同志们只好撤退到大山里打游击。好在几百里深山老林周旋着也方便。但是,后来有人受不了这种天天提心吊胆、疲于奔命的生活,叛变投敌了。

他带领的上百号队伍在夜间遭到叛徒带领的白军袭击,被打得四零八落。八爷与他的小通讯员突围出来,到处寻找他的同志们,但茫茫群山,好像把那些人都吞没了。在一次涉水过河时,他的小通讯员也被大水冲走了。

成了光杆司令的八爷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又不敢下山,在山里面转悠,天天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实在没办法,便偷偷越过许多关卡,千辛万苦跑回了家。

他原本想趁夜色绕过关卡溜回家的,却不料被保安队明哨暗哨发现了,束手就擒,送到大爷这儿来。幸亏今夜是大爷值班,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大爷看八爷换上制服,戴上帽子,猛一看就如一保安队士兵一样,颇为满意。但依然严肃说:“呆会儿走的时候,你别吱声,尽管跟着我就是了”。

八爷别看在队伍中神气昂扬,叱咤风云,可回到家里,在大哥面前,完全是一副孩子样。他点点头,便跟随大哥往外走 。

大爷吱呀一声把门打开,步出门,见夜色正浓,无人,只有四周的蚰蚰唱曲儿。他返回身招呼八爷出来,锁上门,弟兄俩便摸黑往前走去。

刚行了十好几步,突然,几把手电筒的光亮直射过来,随即从四下里窜出几条黑影,为首一人断喝道:“待···走···走·哪里去?不···许动“!

08

大爷吓了一大跳。他拿手遮住电筒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保安队长刘三炮。心里一格登:坏了,肯定走漏风声了。这刘三炮是上面派驻县党部的特派员刘翰墨的堂弟,说话结巴,走路,打人都如炮弹一般,故人称“刘三炮”。

只见刘三炮踱过来,在八爷和大爷跟前转了一圈,哈下腰,伸长脖子仰脸看了看八爷,嗬嗬笑道:”这,这,这,不是··· 那个···老老老······八么“?

八爷满不在乎扬脸看着漆黑的夜空,不鸟他。

大爷却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刘大哥,是老八。他刚从省城回来,先前去那儿拿毕业证去了“。

刘三炮取下头上的帽子搧着风,阴阳怪气笑道:”不··不··不···对··吧?我怎····么看···那····匪情通·····报上有····他他他····名呢“?又踅转到大爷面前,拍拍大爷的肩膀:”老····大呀,么子取····毕业····证!这小··小子肯定·····被赤····化啦,他在蒙···你呢”!

大爷连忙解释,又是递烟又是陪着笑,围着这刘三炮打着转,但他就是不吐口,非要将八爷送到县里报官。并警告大爷说,按照连座法,本来连太爷都要追究,但上面考虑到太爷的身份,故姑且宽容,不再受犬子牵累。

八爷却不耐烦了。他本来在家里就娇生惯养的,脾气有些大,此时见大爷一脸的巴儿狗相,有些生气。他大声叫喊起来:“大哥,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去就去,什么啥子了不得的”?

刘三炮转过身对着八爷骂道:“哟···嗬!你···  ·小子,穿开档··· ···裤时,我就看····你猴。还敢····  ····对本····大哥我····嚷?老大,这····儿没你嘛事····了,回去···值好···班。看在·····哥儿们···共事份····儿上,我就就就·····说是····我逮住····老八·····的”。

大爷无奈,只好怏怏点了点头,末了,又陪着小心对刘三炮说:“刘大哥,万事还请您多美言,多关照”。

大爷眼看着八爷被刘三炮他们带走了,懊悔得肠子都发青了。拍着脑袋痛责自己虑事不小心,行动不周到。这下怎办?但又不敢回去立马告诉太爷。心里七上八下回到保安队值班室,在屋里来回转着圈,烟是抽了整整两大包,几乎一夜未睡。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正想伏在桌上打个盹,刘三炮气急败坏撞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出···大事··了“!

大爷一听,差点没晕过去。

09

刘三炮结结巴巴半天,大爷总算听明白了。原来,八爷连夜送到县里时,特派员刘翰墨极为兴奋,认为是逮住了一条大鱼,马上赶到县府找县长马大山一同来提审八爷。

这八爷此时又恢复了富家子弟的纨绔样,满不在乎与两人周旋。马县长和颜悦色地说:”世侄,参加了也没啥,你就写个悔过书,声明与他们脱离关系,我们与你父亲也好有个台阶。这样拖下去,恐怕惊动上头 ,事情不好办呐“。

八爷一梗脖子,朗声答道:”马伯伯,我这样儿,吊儿郎当,像么?还首要分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给人家擦皮鞋,恐怕都不要呢”。

刘翰墨抖着手里的匪情通报,气急败坏地说:“你别在这儿打哈哈,上面都写着呢。要不是看在老爷子份上,早就把你交上去了”。

八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双臂抱着,斜躺在藤椅里,一只脚竟然架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轻蔑地说:“随便,本少爷没干就是没干,即使干了也是没干”。

气得刘翰墨冲上前去,一把拽起八爷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个兔崽子,败家累人的渣滓,看我不扁死你”。

谁知八爷比他还横,睁目直视他片刻,一口唾沫吐在了刘翰墨的脸上。

八爷清楚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服软,就得拿出富家子弟的那副无赖相,把水搅混,最大程度的掩护自己。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果然,这刘翰墨擦着脸,冲马大山嚷道:”马县长,还是把这小子弄到里面去,好好管教管教“。这个管教无非是动刑。

马大山摆摆手,哼唧半天,说道:”先关到单人牢房里,别动粗,让他好好反省下“。随即叫人把八爷押走了。

刘三炮讲完,说道:”这··这个··老八,还··· 还是··那个样,你回···家,让···老 ·· 爷子,去·· 说说吧。咱哥儿,关 ·系不错,所以··来报个··信”。

什么关系不错?大爷心里恨恨地想道:还不是趁此机会敲诈两银子。这对堂兄弟常干此事。一个抓人说是嫌疑分子,一个审理收银子放人。

但大爷顾不得这些了,千恩万谢告辞了刘三炮,迅疾往家跑去。

待到大爷回到家,三爷和我爷爷等正与太爷太奶吃早饭。他把此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太奶立时就哭天喊地起来。太爷倒是很镇定,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低沉喝道:“老三老四,备轿”!

10

大爷毕竟还有着公差,不方便去,就留家里陪太奶。于是三爷和我爷爷带着几个家丁簇拥着太爷的那顶小轿,直奔县府而去。

来到县府,轿子停下,三爷四爷扶着太爷来到县府会客厅。一个办事员赶紧倒茶让座,另一个跑去知会马县长。太爷吩咐三爷和我爷爷说:“你俩到外面呆着去。招呼你们时再来”。二人答应一声便退去了。

太爷把龙头拐杖斜放在怀里,端坐在藤椅上,侧转身端起盖碗茶,慢慢品着。不一会儿,就听门外有人声:“哎呀呀,不好意思啊,让世兄久等了,久等了”。

太爷缓缓抬起头一看,便见前面马大山,后面跟着刘翰墨,一路笑吟吟走来。太爷赶紧起身相迎,马大山一步趋前,扶住太爷说道:“世兄快坐快坐,甭客气甭客气”。刘翰墨一旁立着,脸上也是灿烂的笑。

三人坐下,闲扯了几句,便说到八爷的事上。马大山把情况述说了一遍,最后刘翰墨笑着补充道:“这个老八脾气怪躁的,还吐了我一脸唾沫”。

太爷一听,赶紧双手抱拳,微笑着说:“这个逆子小时候惯坏了,刘特派员看在老夫的面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刘翰墨摆摆手说:“无碍无碍。只是这事毕竟纸包不住火,还是抓紧处理好为盼”。

太爷问道:“二位可有什么好办法”?马、刘均摇摇头。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良久,刘翰墨出主意说:“这样吧,老前辈,您单独亲自跟他谈下,让他写个声明什么的,就说与赤匪无关系或脱离了关系,备个档,上面追查起来,也好交差,如何”?

太爷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也好”。刘、马二人告辞退去,不一会儿,有人把八爷带来了。八爷一见太爷,欢叫一声”爹“,就扑过来抱住了太爷。

太爷抚着八爷乱蓬蓬的头发,轻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你也不要爹了,成天只顾忙着别的事”。八爷抬起脸说道:“怎会不要爹,俺的老爹一直在我心里挂着呢,不信你摸摸”。八爷把太爷的手拉在自己胸上,嬉笑着说:“在不?爹”?

太爷拿手刮了一下八爷的鼻子,嗔怪道:“嗯,你啥都没学会,就会拍个马屁”。八爷笑嬉嬉坐下说道:“爹,是不是他们让你来的?那快带我回家吧”?

太爷望着八爷那张还显稚嫩的脸,怎么也想不透这孩子能去干大事。蓦然一惊,自己当年不也是二十开外去搞武昌起义了么?看来,这孩子扯谎了。但又不好直说。因为,这个老八最像当年的自己。倔脾气,劝说他得委婉些。

太爷便把刘翰墨的意思曲里拐弯透露给了八爷,末了说道:“孩子,不就是写个声明吗?你自己说没有参与,就是没参与,以后不参乎就是了。写完咱们就可回家”。

八爷听太爷说完,刚才还嬉笑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沉思一会儿,说道:“爹,这个我不能写。他们的事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去写这个,有什么意思啊”。

太爷反复劝说八爷写,但他一改神态,显得那样坚定和绝决。一个劲儿摇着头。太爷没法,叹了口气,只好说:”嗯,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八爷去了,太爷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黯然神伤。正忧闷间,马大山与刘翰墨回来了。二人问太爷情况,太爷没说话,只是重重坐在藤椅上发呆。

11

马大山见状,便轻声对刘翰墨说:”刘兄,你看我单独与世兄聊会儿如何“?刘翰墨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便起身与太爷打个招呼离去了。

马大山把椅子往太爷跟前挪了挪,说道:”世兄,这个令侄的事,情况确实不太乐观。有人举报,那次攻打县城他可能就在其中扮演主角。而且,据上头秘密情报反映,他也可能参与山里的游击队活动。现在人在这儿,是快烫手山芋。万一这个刘翰墨耐不住性子,捅了上去,把令侄交到上面,我们就掌控不了大局了“。

太爷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啊!但这个逆子怎么劝都不干。儿大不由爹啊“!

”嗯,这倒也是”。马大山抚着稀疏的头发,斜眼瞅了瞅太爷,沉吟片刻,然后端起茶碗,呷一口,干咳了两声,轻声说道:“世兄,如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有个办法”。

太爷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眼睛放出光来,盯着马大山说:“世弟快讲,快讲”。

马大山又抬手捋了捋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嗯,本来上次到贵府还有一件事想提没提。看来,天缘凑巧,事儿都挤到一块儿了”。

太爷有些不高兴,着急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啊”。

马大山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侃侃而谈起来。他想出的办法是,给八爷提亲。说他有一个闺女叫马翠花,与八爷同龄,一直待字闺中。据他看来,倒是与八爷很般配的。上次因为主要是说老大的保安队副队长的事,把这茬忘了。正好现在八爷回来,如果结上亲也就是自己人,就避免很多闲言碎语,刘翰墨那儿也好堵住嘴。既使上头查起来,也可以共同挡一阵子。

末了,马大山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加重语气说:“更重要的是,给他娶个媳妇,可以绊住他的腿,跑也跑不远,对吧”?

太爷未等马大山说完,那脸上就云开雾散了。一边不停点头,连声说着是、不错等等。最后竟至于握起马大山的手,感慨说道:“还是世弟有办法啊。不过,这也不能让你太为难“。

太爷说完,便从长衫马褂袖内取出一张银票,拍在马大山手里,”这是二百大洋的银票,你拿去堵堵那姓刘的嘴。这特派员我知道都是什么货色“。马大山推迟,太爷说:”为稳妥起见,一定得这样办“。

可是,把八爷又带来,太爷与八爷谈了婚事时,八爷的头摇得像个货郎鼓,又是死活不干。

12

太爷这回是真的动气了。他拿起拐杖就要打八爷,一旁的马大山赶紧拦住。回转身望着八爷说道:”老八,你可要孝顺呢,把老爷子气坏了怎办“?

八爷低头捏着衣角,拿脚在地上磨蹭会儿,方抬起脸来说道:”好吧“。马大山立时喜笑颜开,说道:"这不就对了么?孝顺的孩子都得这样。“

”不过,我有个条件。“八爷又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那模样,如果不答应他宁可去蹲大牢似的。

八爷的条件是先缓缓,那能马上成亲呢?得有个过程。何况现在连家都没进,自己这一副邋塌样,得休整体整。心情愉快了,啥事都好说。

嗯,这条件简单。太爷和马大山都颔首赞同。还是马大山不愧是当县长的,为保险起见,他也提出了条件:”你小子别耍我们。当着你爹的面,现在起个誓,保证不会再远跑了“。

太爷便望向八爷。只见他稍犹豫了下,便郑重起了誓。二人大喜。

不知马大山做了什么工作,估计那二百大洋起了作用,刘翰墨也就没再说什么。太爷就把八爷带回了家。

太奶一见八爷,抢上前来抱着他,哭成了泪人儿。嘴里嘟囔着,喜得手足无措。

太爷坐在太师椅里,连连说道:”好了好了,人不是回来了吗“?又对候在一边的三爷和我爷爷说:”你们俩个,赶紧安排热水,让老八洗洗再吃中午饭“。二人答应一声,飞快去了。

八爷就此安心在家。或读书,或与三爷和我爷爷跑到保安队找大爷玩耍,摆弄大爷那里的枪呀炮什么的,并教三爷和我爷爷如何瞄准,如何拆卸枪支擦枪。但我爷爷却有些害怕这玩艺,不肯学。有时高兴了,三兄弟就骑马奔驰到大山里去玩。

不过,太爷反复叮嘱三爷和我爷爷,一定要看好八爷。大爷却不以为然,他说:”老八是起过誓的,估计不会出问题“。

但太爷却有些担心,因为时间过去几个月了,马大山那边不时传过话来,问啥时迎娶他闺女。

太爷每次询问八爷,他对太爷就推脱说,身心还未调整过来。再等等。虽有些不高兴,但看到八爷在家一天天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英姿勃勃,也就随他去了。

新年很快过去,转眼就到春天了。忽有一日,八爷对太爷说:”爹,我愿意现在成亲“。

13

太爷和太奶喜极而泣。他们八个儿子,唯有这个老八的婚事未操办。按照当地规矩,每成家一个,就分一份田地和财产,分家过日子。

但唯有大爷、三爷和我爷爷仍然与太爷一块儿过日子未分。依太爷的说法,是聚些人气,不能全都走了。

如今独独钟爱的老小表态答应娶媳妇,这使得太爷精神焕发,择日备上聘礼到马大山府上订婚。马家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立时忙碌起来。

婚礼很隆重,迎娶那天,八爷骑着枣红马,披红挂彩,迤逦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把新媳妇娶回了家。

后来听父亲说,八爷当初被打散了队伍,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不得已回到家。当初答应这门亲事,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于寻找当地党组织。功人不负苦心人,他终于与组织接上了头。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严格审查,八爷又回到了组织的怀抱。不过,组织给他的任务是,抓紧时间结婚,利用这有利条件开展地下扩红工作,组织进步青年,投奔革命队伍。

八爷有他的打算。既然搞扩红,何不先从自家人身上入手?安全稳妥又可靠。因此,高高兴兴成了亲。那个马翠花也就成了八奶。

八奶生性温柔,中等个儿,性格不温不火,不算特别漂亮,但很是勤快和孝顺。还能吃苦,没有一点官小姐的架子。这使得太奶天天嘴都乐得合不拢,逢人就夸。太爷比较矜持,但也时常露出赞许的笑脸。

可他哪里知道,八爷的这一反常态,却是有备而来。大半年过去,随着时日的迁延,八奶不久就成了地下交通员,而三爷也被八爷拉下了水,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我爷爷胆小,当八爷有意识引导他时,他就王顾左右而言他。不过,从来不说透。

在八爷他们的努力下,很快聚集了一大批有志青年。有的投奔到山里游击队里去了,有的就地悄悄展开地下工作,形成了链式反应。一时间,当地的地下扩红小组和建立的党小组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

这一时期,八爷是早出晚归,工作开展的很顺利,人格外喜气。而八奶又会左右逢源,太爷见状也是大为高兴。有时兴致来了便踱着步,哼起了京剧。

但他的兴奋没能延续下去,因为一天吃晚饭时,不见了八爷。

15

那天晚上,按照往日惯例,一家二十几口人都埋头吃饭,太爷忽然没看见八爷。便问询道:”老八呢,怎么不在“?

众人四处瞅瞅,果然不见八爷。此时,八奶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垂头说道:”爹,我正想跟您说,他让我告诉您,说外出有点小事,得几天才能回来“。

太爷立时放下了筷子,面色很是难看。全家人都静寂端坐,良久,太爷发出一声长叹:”你呀,就应该跟紧他。自家丈夫都看不住。这一去,泥牛入海喽“。

大爷瞪着眼睛,疑惑地说:”不会吧,他媳妇还在家不是?难道抛掉不要啦“?忽然又愤愤说:”这兔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八奶依旧垂头站在那儿不吭声。

太爷怅然离开饭桌,太奶赶紧扶着他,往卧室走去。大家听着她哆嗦的声音:”老八真的·····不会回来啦“?

确实不回来了。但有书信。从信中,太爷知道八爷已考上了黄埔军校。又过了段时间,得知他参加了平定商团叛乱和其他一些战斗,本人都是有惊无险,特地写信回家报平安。

其实,八爷那次悄然离家,是奉上级党组织指令,带领一批文化程度高的优秀青年,南下广州,报考黄埔军校,为党储备军事干部。他与八奶和三爷进行了工作交接,他的当地工作由三爷接任,八奶依旧是地下交通员,负责与上级党组织联系。

这一切悄然进行,太爷、大爷包括我爷爷他们全都蒙在鼓里。开时一二年还接到八爷的信,后来竟再也没了音讯。害得太爷与太奶有时就是长吁短叹。

又是一日晚饭时,太爷吃着吃着发现不对劲。因为,不见了三爷。便不高兴问道:”老三跑哪里去了”?

这回轮到我三奶垂头站立了。她嗫嚅道:“他让我告诉您,他外出有点事,得过几天回来”。

太爷勃然大怒:“又是一个过几天再回来”。拿筷子指指点点几个儿媳妇:“无能啊,无能。自家的丈夫,都还不盯紧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大爷又是一阵惊愕,但这回却什么话也未说。

原来,山里的游击队在一次军事行动中损失过半,组织指令三爷带领已发展好的热血青壮年予以补充。于是,三爷跟媳妇扯了个谎,带领四十多人连夜进山了。

他丢下的工作,组织指令暂时由八奶兼任。因此,八奶更忙了。她身份特殊,人又特别好,威信高,能吃苦耐劳,工作开展得也是异常顺利。所以明里、暗里的人都对她挺佩服的。

一年的秋季上午,八奶正准备出门去联络几名地下工作同志,给大山里游击队送药品,忽见父亲马大山神色慌张推门而入。八奶迎上前去问好,马大山问八奶:“你公公在家么”?八奶答道:“在”。

“嗯,你哪儿也别去,一会儿跟你说话”。说完,急匆匆往上房走去。

16

马大山走入房内时,见太爷正与太奶品茶。便向太爷使了个眼色,太爷会意,立起身,笑呵呵说:“亲家来啦,好久不见,咱们书房里聊会儿”。

太爷很精明,他知道公务繁忙的马大山这个时候来家,定有要紧的事儿。太奶便把茶水端到书房里,带上门,出去了。

二人坐下,马大山呷口茶,定了定神,悄声对太爷说:“亲家,老八那儿有消息了"。太爷一听,精神大振,连忙倾身凑近马大山,喜形于色:”是么?他现在在哪儿啊“?

马大山神秘地说:”这事要严格保密。我是通过一些上层关系,好不容易探听到的。老八现在江西的中央苏区红军里“。

”啊“!太爷有些惊慌失措:”现在收音机里天天都是委员长在那儿剿匪,说是第五次要彻底剿灭他们“。

”是呀,这回危险了。据中央社消息,委员长他们已重兵压境,看来这次在劫难逃“。忽然又气愤地说:”这个老八,当初压根就是一小赤匪。我们都被他骗了“。

太爷有些不高兴了:”什么赤匪!人各有志。我看你们那个党也不是什么好鸟。听听老百姓的议论吧。苛捐杂税,鱼肉乡里,打着围剿游击队的旗号,残害山民。这些年不也是剿来剿去没结果么”?

马大山叹口气,往太师椅上重重一躺说道:”是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他抬起身子,凑到太爷耳边,说:”你知道老八现在多牛么?红军一个主力团的团长“。

”什么?这老八今年算来也只二十五六岁,就当团长啦?红军用人也真不可思议“。

”他们那儿不论资排辈,个个都是血战出来的。我就听说最近中央军进山围剿时,那游击队个个都是拼死命的狠角色。让中央军这些丘八们都佩服的不得了“。马大山万分感慨地说。蓦的,又神色黯然说道:“唉,这老八连名字也改了”。

“啊,有这事?为什么”?太爷有些不解问。

“可能不想连累家里吧。老八把家乡的人带去的很多。他的影响力非常大“。马大山有些肃然起敬模样。

”什么连累家里“?太爷提高了声音,”那委员长的公子不也在苏联干着么?怎么没有连累到他?人各有志,伸出的手指还不一般长呢”。

马大山摇摇手,说道:“你别高声,没人敢怎么样你。只是我们凡事都小心一些为好”。

太爷点点头,感慨说道:“只是苦了翠花了,天天忙东忙西的,这个老八呀,唉”!

“这都是命”。马大山掏出口袋的的怀表,正看了几眼,就听得外面的八奶在喊他:“爹,你出来看看,县府的人找来了,说是有紧急公务“。

马大山恍然想起,对太爷说:”是了,我倒忘了,十一点钟中央军的李团长要召开一个军政联合会。亲家,我走了“。

他站起身向太爷双手抱拳拱拱手,匆匆走出来,又拉着八奶到一边悄悄叮嘱了好几句,就脚步沓沓去了。

他和太爷谁都没有料到,正是这次联合会议,决定了大爷、三爷和八奶的生死。

17

马大山赶回县府时,早有中央军的人备着车在那儿等候了。他坐上去,汽车向三公里处的中央军14团团部驰去。

进了团部会议厅,便见刘翰墨、李团长和参谋长等几个要员等着他。众人互相客套几句,便直接切入正题。

据李团长介绍,内部传来的绝密消息,说是大山里的游击队趁明天过中秋节时机,准备袭击城外几公里处的弹药库。

是了,马大山想起,这个弹药库储存着大量的炸药炮弹子弹等,当初李团长想把它们放在城里,马大山死活不干。为此两人还拍了桌子。最后到底拗不过他,就建在城外了。马大山的理由是:如果建在城里,万一出事,那居民百姓就遭殃了。

李团长的意思,趁此机会,在游击队下山的必经之路,选个有利地形予以伏击,一举剿灭这股武装力量,配合委员长正在围剿北窜的中央红军。

因此,需要县府做的工作:一是保安队全部跟随大部队行动。二是这次剿匪规模比较大,人员伤亡肯定多,县府做好后勤医疗保障。

最后李团长特别强调,要高度保密,谁泄密,以通共论处。

开完会马大山与刘翰墨一块儿乘车回到县府。立即安排人去找保安队长刘三炮和副队长我大爷。

在等他俩的时候, 刘翰墨不无嘲讽地说:”这李团长口气也恁大了些吧?从前年剿到现在,人家游击队越剿越大,我们跟着劳累担惊受怕,何时是个头啊“。

马大山不吱声。说这些牢骚话有用么?他也是一肚子不满意。日本鬼子早就跑到中国来了,正磨刀霍霍南下,现在还是内斗,逮着自己人往死里整。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别管他了,先安排好眼下的事吧。

不一会儿,刘三炮与大爷都到了。马大山只是安排他俩率部明天随14团行动,一切听从李团长指挥。其余也没多说。刘三炮一听高兴得要跳起来。结巴着说:”早·· ·· 早该··这样···干了“。

刘翰墨狠狠瞪他一眼,训斥道:”什么早该这样干了。你俩多长个心,子弹不长眼。凡事别充愣头青,记住了“?二人应声记住了。

18

伏击战是在下午二点多打响的。大概游击队想提前下山,分散隐蔽,天黑再集结,武力袭击弹药库。

但中央军的李团长也不是吃素的。他却率部提前进山,到半山腰伏击。一来可以趁他们未分散时一举剿灭,二来是在白天,视线好。夜战,那是游击队的强项。

游击队也是老油子了,枪声大作之后,迅速就地散开分成小组或单兵,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那身手就如山里的野猫般敏捷,而且几乎枪枪毙命。

双方几乎是杀红了眼,冲锋与反冲锋互相绞着。到处是散乱的尸体,秋天的草丛树林中处处飘荡着死亡的气息。

刘三炮与大爷被游击队一个反冲锋队伍冲散了。这保安队平时欺压个百姓,看个家护个院还凑合,一遇真刀实弹的战场,个个如惊惶的兔子。

另外,他们还有一个任务是随时救助伤病员,拥有大量的担架。整个队伍,显得雍肿混乱。根本不堪一击。

现在战场上的态势是犬牙交错,漫山遍野到处都有枪声。估计游击队也是被冲得七零八落。

大爷与几个打散的保安兵正往前走,忽然发现山凹处一个人正趴在那里,向前探头瞭望。身形有点眼熟。正寻思着,那人扭头朝大爷的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啊!是老三!原来失踪二年多的老三跑到游击队里来了。

大爷的心有些激动,他稍稍镇静下,便蹲下身招来跟随的保安兵,吩咐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搜寻。几个兵答应去了。大爷待他们走远,便猫腰朝三爷的地方溜去。

等到离三爷不远处,大爷隐在一块岩石边的草棵里,轻声呼叫:”三弟,老三,我是大哥,快过来“。三爷扭头朝向岩石,便见着大爷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大宽脸。他警惕思索下,见只有大爷一人,便迅即连爬带滚到了大爷身边。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三爷问。

”我能不来吗?都叫来了呢。你没事吧”?大爷蹲身抚摸着三爷肩膀。三爷说:“没事。大哥,你们情报怎么这样准确”?

大爷摇摇头,说道:“谁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跟随着行动。其它一概不知。三弟,你一会儿扒套死了的兵士衣服穿着,跟我一块儿回家吧。别在山里瞎转悠了。你看这次死了多少人,还是回家安心过日子安全“。

三爷正准备回答大爷的话,猛见前面树林里冲出一个人,嗬嗬奸笑道:”是···老····三呀,怪不得····失··踪这··多年,原···来入了匪···呀“。

大爷一听就知是刘三炮。只见他端枪指着三爷,离不远处停下,血污满脸,衣服也被树枝挂破了几绺,歪戴着帽子,活像一个魔鬼。估计被冲散成了个光杆了。空气瞬间凝固。三人一时都静止了。大爷偷眼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

他忖度着,盯着刘三炮,忽然,刘三炮脸上的血引来了一个苍蝇,他便拿手去拍,说时迟,那时快,大爷一个箭步立起身,挡在三爷面前,手里的枪疾速抬起指向刘三炮。

三爷只听两声枪响,心头悸动一下,便见大爷和刘三炮同时倒下了。那刘三炮是个老兵痞,出枪速度也是很快。

三爷大惊,伏在大爷身边,见他胸膛正汨汨流血,一探鼻息,没了气。三爷大恸。热泪无声长流。脱下身上的短衫,盖在大爷脸上,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擦把脸上的泪水,抬腿恶狠狠踢了死去的刘三炮几脚,离弦的箭一般窜入树林深处。

从此,再也没有了三爷的踪影。即使是建国后,也没听到他的信息。

19

县府和14团召开了隆重的庆功大会,热烈庆贺此次剿匪的重大胜利。并隆重安葬了大爷和刘三炮,太爷家获得了一枚保境安民勋章。

见到这枚勋章,太爷清瘦的脸立即怒容满面,把它扔在地下,用拐杖使劲戳了戳,对立在一边正扶着啜泣大奶的八奶说:”去,把它扔到外面的污水沟里“。然后扭头朝呆愣擦眼泪的太奶说:”都别伤心,国难如此,乱世中的人,不如盛世中的狗啊“!

八奶拿着勋章使劲把它扔到门前不远处的池塘里。她如今需要办几件事,第一,赶紧联系其它同志,分头给已隐藏在各个山洞里打散的游击队员送干粮,另外,还得想法弄些药品救治洞里的伤员。

她按照联络方式布置好任务后,自己便在第二天清晨起床,梳洗一番,背着装有药品和馒头的竹篓,悄悄进山去了。

秋天清晨的大山里鸟们早就起来了,欢声鸣叫着。天是格外的蓝,云是分外的白。

八奶穿行在齐人高的草丛中,越过一片又一片葱郁的树林,不知走了多久,恁直觉,她感到后面有人跟踪。便忽地蹲身装着系鞋带,扭头偷眼望去,几个人影闪进了草棵,但草棵外明晃晃的刺刀是那样耀眼,在秋天的朝霞里闪闪烁烁。

不好,让人盯上了。这肯定是埋伏的暗哨。八奶心头咚咚跳动起来。她略一沉思,便坚定立起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这条路是游击队员藏身洞的相反方向。她越走越快,那身后的影子也越跟越紧。又听得那几个人的声音:跟紧她,尽量都抓活的。

做美梦吧,还都抓活的。八奶心里恨恨地想着。脚步却是飞一般奔跑起来。她是尽量把这伙人引得离洞越远越好。

很快,前头的路到尽头了。八奶止住了脚步,探身一望,下面是陡峭的万丈深渊。回头四顾,便见七八个兵士端着枪慢慢围了上来。

里面一个小头目气急败坏地嚷道:”这娘们不是个好人呐,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了,敢情是掩护她的同伙。弟兄们,抓活的,也算立功一件,到时不怕她不开口招供“。

八奶整了整衣襟,轻蔑地瞪了瞪这群兵,又向东方的朝阳瞅了瞅,突然一个纵身,跃下了万丈深崖。

待到兵们冲到崖边望下看时,只见崖间怪石嶙峋,雾气氲氤,莾莾苍苍,传来一阵不知什么鸟的呱呱声。

20

太爷到吃晚饭时没见八奶。问大家,都说没见着。心里就急。便让我爷爷备轿来找马大山。马大山一听,就如点着了的火药包,动员几乎全县人去找。

有到池塘边的,有举着火把到山里的。最后意外听14团的一个连长说,他手下几个兵在埋哨时,遇到一个女的,看见像嫌疑分子,便逼上去,但那女的跳崖了。

马大山一听,当时就炸了。跑到李团长那里又拍起了桌子。那位李团长自觉理亏,便一口答应次日一早就派兵去悬崖下找。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天中午,一群大兵前簇后拥抬着八奶的尸体来到太爷家时,马大山立时老泪纵横。太爷也抹开了泪。太奶等一大家子都立在一旁嚎哭。此时,家里是我爷爷当起了顶梁柱。他前后张罗着,把八奶安葬了。

接二连三失去亲人,太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天天在院子里打转,也不出门了,太奶陪着他,一同叹着气。但是,这还不算完。

八奶跳崖后的两个月一天,马大山又来了。他一进门,就苦着脸,叹着气,说,又出大事了。

太爷现在见到他就有些害怕。忙问:”怎么了“?马大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卷着的报纸,默默递给太爷。太爷打开一看,原来是中央日报社论,大肆吹嘘湘江战役。

报上说共剿灭渡江赤匪若干,还附有阵亡高级指挥员的遗照。其中一张,太爷看着很是眼熟。

马大山凑上前来,指点着说:”这就是老八。左嘴唇下那颗痣最明显。而且,这名字叫雷震,就是他的化名“。

太爷一时惊呆了,再仔细看看,见这照片的职位是师长。又疑惑问:”亲家,你不是说他是主力团的团长吗“?

”唉,红军北上,伤亡很大,肯定是一路走一路打,指挥员减员严重,老八可能火线顶包当师长了“。

太爷忽然把报纸团成一团,恶狠狠扔到地上,又用脚死命地踩,骂道:”他们去抗日有什么错?这些王八蛋们,你去问问你的顶头上司,国家快亡了,还这样内耗,什么玩艺儿啊!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还在那儿当他们的县长。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马大山无奈地瞅了瞅太爷,知道这哥儿们快疯了。吓得一缩脖子,扭身落荒而去。

太爷不敢吱声,只是伤心地叫来我爷爷,把八爷平时用的东西,悄悄埋在了八奶的坟里,就是那座父亲告诉我们的孤坟。

21

但这失去八爷的悲痛还未过去,日本鬼子又来了。小小山城是一夕三惊。大家都是准备着南逃。太爷召集全家开过会布置好,正准备择日启程,忽然听说日本鬼子已离县城不远了。便率领全家立即开拔。

慌乱中,有人说我爷爷一家去丈母娘那儿还未回来。太爷便留下张纸条,放屋里桌上,写明南下逃亡的路线和地址,让他见纸条后火速南下会合。

待到爷爷回家见到这条子,准备跟随时,日本人已打过来了,迅即封锁了各个交通要道。我爷爷一家从此就留了下来。抗战胜利,爷爷想方设法托人打听太爷那帮人的音讯,但毫无结果。

有人说,当时日本飞机沿途轰炸逃难的难民,炸死不少人。还有人说太爷一大家子被飞机扔下的凝固汽油弹烧死了。反正直到我爷爷去世,也没有听到他亲人的任何讯息。

这意味着,当年红红火火的太爷一家,世上只余我爷爷一脉了。

马大山却没有南逃。他说,家就在这里,人总有一死,死也要死在家里。日本人来了还请他做县长,他怎么也不干。说年龄大了,朽了养老。

而刘翰墨却是带领保安队的残余,也跑到大山里打起游击来。后来两党和好,他们与大山里的游击队经常联手伏击日本人,让鬼子很是头疼。一次与鬼子交火时,一颗流弹正中他的头部,也英勇殉国。

马大山说是养老,其实没有闲着。偷偷替两个游击队购买山里紧缺的药品。最终事发,被日本人架在柴火上烧死了。

解放后,定成份时,我爷爷身世特殊,一会儿D主,一会匪帮,一会儿烈属,反正炒着黄豆。最后也没弄个所以然出来。

这使得我父亲他们都受到了影响。因此,我家的身世从来都是个谜,直到改革开放后,境遇方完全好转,我们才陆续知晓一些。

如今,我的家乡早已步入小康。而当年充满腥风血雨的深山老林,也开发成了旅游景点。

尤其是那分布在大山深处的各类岩洞,是人们追捧的对象。早就被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律命名为红军洞。

徜徉在这些洞群内,体味当年先辈们艰苦卓绝的生活,遥想那时的峥嵘岁月,无不令人感慨万千,浮想联翩。

我查了下资料,据统计,当年我的家乡,如我八爷、八奶和三爷一样的热血青年,投身革命的洪流,总共有十好几万人。但大都在革命的各个阶段英勇牺牲,建国后仅余二三千人。

那些倒下的烈士,用他们不屈顽强的身躯,铺就了通往新中国的光辉大道,永远激励着后人奋勇前进!

我们应当记住他们!我们会永远记住他们!而我的家乡,也会牢牢留存在我的心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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