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文苑奇思妙想

改造(一)

2020-10-29  本文已影响0人  喷喷在路上

模范男友改造手术。婴儿手臂粗的大针管麻醉你,从你心尖上抽出最鲜红的血来浇灌他,让你的意愿塑造他。手术费用是抽取的第一滴血,最年轻的那一滴。

年轻人的心平均有六十六滴鲜红的血,鲜活、欢快,还为曾经受过呼吸的折磨。待他们一次次与生活冲撞,横冲直撞的铁头也会疼痛,再柔弱的心也会化出茧来保护。这时,血就变成得深红了,如生了锈似的。当然也有如未经人事的少女般轻巧的女人,眉眼盈盈地笑着,仿佛刚刚察觉了眼角不知何时爬上的细纹并为此感到抱歉。假若她的人生正如她的笑容一般舒展美妙,她的血液必定是鲜亮的红。也有目光阴霾的少年,警觉地打量着周遭,像草丛里守望猎物伺机待动的蛇。过早地承担了不幸与重担的孩子只会夜夜祈祷,求得一颗更强硬的心。

以心换人,你换吗?

效果嘛,当然一流。只要付出足够代价,你绝对会收获公平的价值,得到一位完美男友。他或是个对你无微不至的温柔的好孩子;又或幽默风趣,蜜语巧言只为博你一灿。曾经有位女孩,切切诺诺地从咨询办公室门口探出来,身后牵着小男友。据这对情侣所言,二人两小无猜亲亲爱爱,一切都仿佛天注定的缘分似的般配与完满,除了一点,男孩身高严重不达标。女孩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啊,好容易碰上一个脾气秉性、道德观念、家庭背景、前途未来都看得上,人家也看得上自己的好主儿,可就偏偏这个身高...真真白粉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让人憋心。可如果为了这点肤浅的外在而放弃的话又舍不得,情谊是真有,且也怕再找不着这么真诚称心的对象。每晚夜里女孩向床尾滑半截,把头埋进男友胸膛,暗自哀叹自己的不幸。早上她又早早醒来,看着男友的孩子般安和的睡态,责怪自己居然心图不轨。

思来想去,女孩和男友坦白自己的内心纠葛。这男孩有高达一米八五的担当,并且也是真爱她,一拍胸脯,决定同意进行改造手术。这项手术当时还处于普及之初,经历过的人少至女孩对于手术体验与期待毫无概念。她被推进手术室时淌着泪水情绪激动,为自己因执意坚持肤浅的念头而及即将遭受的痛苦而恐惧,也为即将被命运之神认可的幸福而惊慌。

手术成功了。男孩终于满足了女友的标准,不多不少,比她高出半个头。女孩失去了八滴血,捂着心口,木然的视线中透着些满足,挽着男友慢慢走回家。

因为术者数量有限,跟踪调查没有足够的案例,还难以证实经过改造,情侣关系一定会得到改善,相濡以沫与子偕老。然而被困在爱情的牢笼中的人们早已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只能躁动着低吼,在狱墙上划下一道道深痕,直到力竭才休止。即便牢笼无锁,囚徒也无法逃脱。

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不会有改造我的丈夫的想法。作为医生,我深信手术的威力能够恰如其所宣扬,但人类感情的诡变让我无法寄托以信念。这世间,谁能保证任何什么至深至切的人不离开你,什么另闻者叹息的变故永不会降临在你头上呢?改造又有什么用?人在人生之无数异变中只能靠稳定自己来保持平衡,就像一叶小舟在湍急的河流中的任何企图掌控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唯有顺着河水的意图跟随注定的自然命运漂流。

直到我发现丈夫不再喜欢我了。

我十分清楚,他爱我,但不再喜欢我了。他离不开我的家庭,我精心铸造的牢笼,把我们二人从外界的伤害紧紧地保护起来。多少次我们蜷缩着相拥,头埋进彼此的怀里,像树木一样缄默而安定。多少次我们在搭建的天真圣殿中嬉闹,牵线风筝将思虑送得远远的,让蓝悠悠的天空映进我们的敞亮的心底。可再也不会了我能看出家的墙面仿佛不断逼近他,茧似的,越挣脱越觉束缚,他几乎无法呼吸。

并不是我在挽留他,或者尝试拯救这段婚姻。我虽不愿我的家庭破裂,我也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来阻止或修复。事实上,我一如往常地生活、工作、与他相处,表现得好像并不知他心里的秘密似的。在知晓以后我的生活里唯一的变化是对他的观察中多了一些设定情景下的解释。我观察着他,不断理解着,替他担忧,隐瞒,抱歉。只可惜他不肯与我分享新欢恋爱的甜蜜。不知是他在面对我时欢欣被良心的挣扎压倒,又或是他还对我残存一份归于平淡的牵绊与情谊阻止了他在我面前露出喜形于色的得意。他是个体贴的男人。记得在我的研究克服了最关键的障碍后,我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日夜不是驻扎在实验室里,就是奔赴在图书馆取资料的路上。他没有责怪我作为妻子的失职,总是把他抛在一旁。在我接连五天没有回家后,他把一张小沙发搬到了实验室,每夜捧着报纸打哈欠陪我。他说他怕我一个人孤独。我说我脑子里装满了思路,不会孤独。可他坚持,他说,孤独是在最寂静的时刻趁人没有防备一下子渗入身体里的,像水从倾斜的碗中流出来。他要端紧这碗水,不能让我一个人孤独。

我明白,他需要我守护他的孤独。

在沉默而警醒的观察中生活了小半年后,我开始替他感到可怜,因为他无法逃脱,把自己从茧中剥离出去。我想帮助他,解决他的痛苦。于是我想到了改造手术。按照原理,把我的心血滴坠给他,他就会变成我理想中的完美伴侣。我理想的完美伴侣一定是爱我的。爱和喜欢,且容不下他人。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去做手术,他的签字是必要的。

我选择了这周六晚上与他摊牌。他是养乐多燕子队的忠实球迷,多年来,有比赛的周末下午总是尽量去到现场观看棒球比赛。主场离家不远,他步行过去二十分钟。比赛过后,不管球队那天的运气如何,丈夫总会停驻在从球场回家路上的棒球酒吧喝两杯,与人们就着刚刚意犹未尽的比赛进行激烈地争论。把狂喜或沮丧消耗散尽,丈夫就哼着小曲溜达回家了。周六的消遣总能让他很满足,如果那天我正巧做了一桌好菜,丈夫就会径直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我,轻吻我的脸颊。

希望能够顺利度过这个夜晚,我做了一切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唤起丈夫昔日幸福记忆的细微之处。丈夫偏爱西洋食物,我准备了红酒炖牛肉和烤蔬菜,摆上雪莉酒。布置好鲜花、香薰和灯光后我去换了一套他曾称赞过的浅蓝色洋装。我的心情很愉悦,轻快的小调断断续续地从我唇间流出。眼前的场景和甜蜜的期待好像一支流动的乐曲,我是自由的舞者,随其悦动。

他回来了,我热切地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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