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生

文/丘小山

一年一度的贫困生申请又开始了，这次我说什么也要试试。

手里捏着自己的证明材料，趁着晚上人少，我偷偷摸摸地站在团委办公室门口。

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闪过，吓了我一跳。我左右看了看，似乎又没人。咬咬牙，我敲开了团委办公室的门。

说起来，早在大一的时候就有嫡系学长学姐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我，一定要申请贫困生认定。可我当时阅历还太浅，这话在耳边飘飘就过去了。哪里能想到“贫困生”三个字就像古代的黄马褂，既“光荣”又实惠。

我这个人有个特点，比较怕麻烦。学校的贫困认定需要提交各种证明材料，当时已经开学了，我觉着来回奔波拿个证明忒不方便。事实证明，大多数人是不怕麻烦的，所以我们班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贫困生。

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人还有个特点，就是死要面子。我家还没到电视上演得那种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再说了，如果被扣上贫困生的帽子，花钱还不得束手束脚的。起码付账的时候得要有个贫困生的窘迫样子嘛！我可不想整天抠抠嗦嗦地过日子。我也当然可以继续花钱潇洒，可是我说了，我这个人死要面子，才不会让人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说我装穷！

眼下，我有不得不申请的理由。

前两天，学院的奖学金名额出来了，我只得了个三等奖学金。

我是挺不服气的，毕竟上一学年我的学习成绩可是第二，结果就因为我不在学生会，课外活动分加的少，硬生生把综合排名扯到后头去了。本来想寄希望于国家励志奖学金的，结果史康告诉我原则上只发给贫困生。

“我劝你别浪费纸了，励志奖学金是给贫困又学习努力的人的，不是光看成绩的，你又没什么突出贡献，肯定没戏。再说了，你这么清高，还差这点钱?”想想他略带嘲讽的话我就生气。我不差你就差了?

忘了说，史康是我的班长，是我的舍友，也是我的—发小。可是，我跟他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在这个二流大学里，史康混得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学生会主席当着，奖学金拿着，女朋友交着，老师赏识着。我的确有有那么一点嫉妒，但老实说，我挺看不上他的，老是摆官架子，动不动就让干事请他吃饭。

别人我穷不穷不知道，史康和韩语我了解。史康嘛，小学的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他爸是做生意的，我曾亲眼看着他妈开着辆奥迪来接他，穿着一身小洋装，头发烫着时兴的小卷，保养得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他姐。还有，他酷爱鞋，一个月怎么都得买上两双；他有女朋友，每个月也得给女朋友上供；他还喜欢去KTV……这样的人能穷到哪里去?反正我觉得我虽然不穷，但生活水平远达不到他的水准。

至于韩语么，她总是衣着光鲜，出手也很阔绰，经常请同学吃饭。那些女生说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大牌，总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你说她家是开矿的我都信。你看，像韩语这样的天之骄女，就不申请贫困生。

不过这话我是不会跟人说的，我又不傻，得罪了史康，我就别想顺利毕业了。再说了申请贫困生的人不少，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真穷，多少为了那笔数目不小的补助。

前天我半夜被尿憋醒，撒完尿路过史康的桌子，上面放着他的贫困资料档案。我鬼使神差地瞅了一眼，清冷的月光下，家庭人均年收入一栏里，赫然写着700！呸！700！他两双阿迪鞋也不够700吧！他也真敢写！

我蹑手蹑脚地爬回自己的床上，半宿没睡着。对于那笔钱的欲望还是战胜了我良知的微弱火苗。第二天一早我就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村里开证明。

“我早就跟你说让你申请你不听！你看看人家史康多精哦！每年白拿几千块钱。就你死要面子。你什么时候能跟人家史康一样，你妈做梦都要笑醒的！”

我妈噼里啪啦对我一顿数落（她总是拿我跟史康比，这也是我讨厌他的原因），然后手脚利落的替我去村里开好了证明。

我悄悄下载了贫困申请认定表，忐忑又坚定地在家庭人均年收入一栏里填了600，然后给自己编了一段感人肺腑身世凄惨的的申请说明。

从团委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但又总觉得办这事儿有点儿亏心。不过想想史康，我又觉得没什么。论无耻，我可比不过他！

想到这儿，我的脚步轻快起来。

……

我如愿被评上了贫困生，连带着几天的心情都很好，看史康都顺眼了那么一点儿。

天气渐渐凉了，叶子都枯黄得开始打卷儿了，然后飘下，碎掉。

那天下午，我百无聊赖地听老师吐沫横飞地讲着专业课，辅导员突然走进教室把韩语叫走了。

我才知道，韩语的父亲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死了，她妈撇下她改嫁了，她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她很久没回家了。那天下午，她奶奶想来学校看看她，结果路上车太多，一不留神就被卷到了车轱辘底下……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辅导员说，她大概不想被人看不起，以前总有人因为穷而嘲笑她，一直拼命打工维持表面的光鲜。

后来微博上爆出了女大学生裸贷的名单，我看见了韩语的名字。

我想起那天出团委办公室的时候，好像瞥见了韩语的影子，一闪而过，像夜晚孤独飘荡的幽灵。

她是否也曾动过一丝丝申请贫困生的念头，我无从得知了。

那个下午，韩语离开了学校，我再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