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村庄

2018-09-14  本文已影响0人  电影老伽

——读舒飞廉作品《草木一村》有感

       五年前,我有幸拿到一本《飞廉的村庄》,放在桌边,工作间隙不时翻看。办公室人员进进出出,眼尖的看到这书,免不了拾起瞅几眼。“写的是我们孝感呐,给我看看吧!”言辞恳切。

       要的人多了,我不好都答应,更不能拒绝。爱品读句子的人,我一向引为同类,便向飞廉同学要了电子手稿,陆续发布在单位内网上。网上一时读得热闹,我却是不管的。看这样的文字,非是捧起书本,于清净处,调匀呼吸,用心细品不可。

       夜晚,临近睡前,我会习惯地从枕边拿起书,随便翻开哪一页,便开始读。书是四四方方,厚墩墩的,像棉布一样的纸,翻页没有一丝声响。大灯是不能开的,那样会将通往村里的浮想堵在这四壁,到不了梅家桥,更别说金神庙了。最好是小的罩灯,将书的边缘泛出白光,然后四围是朦胧的,仿佛飞廉家的看门狗,就卧在床的脚头。

       夏天最好的辰光是清晨五点到七八点的时候,这时母亲去菜园摘菜,父亲去稻田里看一看要不要灌水,爷爷将牛牵出去吃草,小孩们也不会像冬天那样长长地赖床,一定会早早地爬起来踢天弄井。——看到这里,我一时意识懵懂起来,有些起床的冲动,但终于知道这是在城里,离郑家河有三十里的路,离天明还有好几个时辰。

       月亮跟着自行车,穿过树影,穿过田野,一直回到村庄里来,好像这一轮明月,本来就应该挂在我们村中的榆树上一样,是由我们从外面带回来。——这样的句子,我是极喜欢的,道出了当年我在乡下时常有的感觉,但,我就是形容不出。这轮明月,大概是农历十五前后的夏夜,晚上九点多出现的吧。

       当然,我不会一次看很多,就像是一包好的香烟,慢慢品尝,细细回味。我并不抽烟,就把这质朴的、布衣布衫的文字,当做我的烟吧,临睡前抽一支,缓解当天的疲惫。书就放在我的枕下,或是床头。关灯睡下,再一边斟酌那些句子,一边在梦中切入场景,仿佛枕边就是我故乡的村庄,依稀有草籽花香。

       我不知道后来是否将《飞廉的村庄》看完,那一年我搬家,花了半个月才将家什摆弄停当,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觉得若有所失,这才发现枕下已没有那书。我确定书应该一定还在家里,就如同对村庄的记忆,一直盘旋在飞廉脑子里一样,待要真寻时,却极需要功夫。且随它去吧,我要去寻找真正的村庄。

       那年的暮春初夏,我在澴河东岸的田野村庄几番伫立,几番奔走,想要寻找旧时的光景。金神庙的街还在,却没有了打铁匠和他的镰刀锄头,更没有熙来攘往的顾客,村里也不见年轻人的踪影。一旁的小河里,看不到捣衣的媳妇姑娘们。马齿苋在水里疯长,几个垂钓客正在郁郁地收杆。远处,一艘挖沙船正在源源不断地将河沙输送到卡车上,无人耕种的稻田长满了野草。

       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村庄,记忆里的村庄,风应该是干净的,水应该是清澈的,鱼应该是欢快的;村里的桃花落了,应该还有油菜花;油菜花谢了,应该还有栀子花;村头应该有一群晒太阳的爹爹婆婆,有一群踢毽子跳房子的小孩,还有两三个赶着犍牛下田的壮汉。我怅然了,这才明白,故乡的村庄,不仅和地理相关,更和岁月相关,时光流转,光阴飞逝,故乡也不再是那时的模样。我越发怀念起《飞廉的村庄》了。

       今年元旦前夕,我突然收到了飞廉寄过来的新作《草木一村》,正是《飞廉的村庄》的再版!白皮封面,简约的装帧,配上梵高奶奶那率性朴拙的手工画,一下子就勾起了像我这样的城里人的乡愁。翻开看时,依旧是那些看似无意却又质朴传神的字句:“繁星历历,银河如沸”,说的是夏夜的星空;“朝露点点,月白如纸”,说的是清晨的月亮。“火盆里烤着的蚕豆粒,慢慢地变得焦黄,忽然就裂开来,扑地吐着热气”,这是孩子们在边烤火边吃豆子。“对于鸡与狗来说,雨天也一样很烦闷吧。它们不得不站在窄窄的门廊里,发呆。鸡们则要挤在一起,如果有人出门,或者由泥地里进来,会一哄而起,跳到雨地里,马上又回来”,这情形,大概说的就是邻家的鸡和狗吧。

       我在想,少年的飞廉应该是安静而敏感的吧。过于顽劣的小孩,眼睛看得见花的绽放,耳朵却听不到蜂的嗡鸣;或是,耳朵听得见雷的轰隆,眼睛却看不到鱼的惊怯。而我们小小的飞廉,静静地跟在姐姐身后。姐姐在前面说,看,花在开!飞廉在后面答,是的,好香啊!姐姐说,听,蝉在叫!飞廉说,嗯,真是热!小飞廉甚至动用全身每一个毛孔,感知着村庄里哪怕是最纤微的风物,然后将他们定格成记忆的粒子,扔在不为自己知道的某个角落,专等某年某月的无意触发。

       也许是多年后,当城里的飞廉驾车途经东湖一隅错落的树林,在林梢的那一轮弯月突然被惊鸟掠过的时候,村里的记忆会猛地跳出来,如电石火花一般。这时的飞廉定会屏住呼吸,将车停好,取出纸笔,先记下,再拿回家慢慢研磨成喜欢的句式。急刹车是不可以的,这会吓跑那些记忆。

       飞廉说,像我们这样已进入四十岁的,在城市里讨生活的人,每天早上由床上醒来的时候,总是要听一听,四周有没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好像由一所乡下破乱的宅第中醒过来,这样开始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像我和飞廉这样,早年在农村生活,现在挤在城市的街道,急惶惶赶日子的人,大概不在少数吧。他们的脑海中,是否也有一幅乡村的壮景呢?

       飞廉还说,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下面,原来也是田园。有一天,它也许还会变成田园,也未为可知。所以,有着田园梦想的人,是有希望的,也是有福的。可惜,我们回不去,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幸好,籍着《草木一村》,我们的记忆多少可以飞回一些到村庄了。我想着,一边将书重又放回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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