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闹市追贼
歌舞婆娑,酒肉飘香。各地商旅行人在塔曼城西的一家酒肆内席地而坐,品歌赏舞,谈笑自若。此店按坐席收费,酒食自取不限量。瑾润等人在西侧坐了两排,座前毡毯上摆满酒食,有烙上各种图案的馕饼面食,有堆成山的牛羊肉,还有各色瑾润叫不出名字的瓜果蔬菜,皆令人齿颊留香,其味无穷。
店家还专为培诃备了碗青菜果仁面疙瘩。塔曼城亦是礼佛者多,见佛僧多有乐善好施之举,培诃的席位自然是不收取的。只是佛教各派饮食忌讳略有不同,也不知培诃是否戒肉,故店家为他备了碗素面。他接过小二端来的面疙瘩,也是一顿狼吞虎咽,眨眼间吃完后,又开始静坐冥思,对眼前的歌舞喧闹乃是全然不顾。
「培诃和尚做事喜心无旁骛,吃饭就吃饭,打坐就打坐。」马魏笑着对坐在其右侧的阿勒特说道。
露莎娜坐在阿勒特身后。她隔着达哈尔,找坐在培诃一旁的瑾润要盘巴旦木时,瞧见培诃闭目专心的样子,对瑾润轻声说道:「大师必是修为极高之人。」她深知摩尼教当前发展与佛教比如同襁褓婴儿,仍需从佛教徒身上取长补短,因此对佛僧是素来敬佩。
「非也。本僧佛法未精,不敢妄称『大师』。况且世间多有言之『大师』、『老师』者,皆是些才低学浅、德不配位之徒。请女施主莫要将本僧与之相提并论。」培诃说完睁开眼,看了露莎娜一会,面无表情的喝了口茶。
瑾润为露莎娜圆场,对着培诃合掌道:「我等也是敬佩培诃和尚定力深厚,不为眼前声色所动。无心之言,还请见谅。」
坐在前排的格桑这时回头对瑾润、露莎娜说道:「你们也别理他。培诃就是这脾气。不是打坐,就是找人辩论。可惜没人说得过他。」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那培诃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辩论乃是为探明事理,去伪求真。你若虚心向我学习辩论之道,他日造化定在本僧之上。」
「我还是专心吃肉喝酒。」格桑说着朝瑾润挤眉弄眼,然后回过头去,拿起一大串红柳烤肉吃了起来,接着又特地拿起一碗蜂蜜酒,转头对着培诃喝下,满意十足地说道:「这蜂蜜酒虽美味,但不如我们雪域的青稞酒。那是用青稞酿造,清香醇厚,绵甜爽口。」
培诃瞪眼看着他,只说了个「俗」字,把周围众人都逗笑了。
培诃又低声无奈说道:「酒色财迷皆是虚空。如眼前这歌舞,终有曲尽人散之时。贪痴这短暂而虚空之物,以至妄度一生,岂不悲哉。」
格桑也回瞪一眼,说道:「扫兴。不和你聊了。」他说完就回过头去,继续喝酒吃肉赏歌舞。
瑾润听培诃的话却是觉得在理,便问道:「人生本就短暂缥缈。那依兄之言,这世间何物才是真实常恒,值得求索的?」
培诃见瑾润向他求问,顿时神采奕奕,说道:「当然是追求般若大智慧,去探寻世间本真,去思索万物因缘果报之法则。」
见瑾润一脸疑惑,培诃继续说道:「这也是本僧苦苦追寻之事。佛教修行讲『境、行、果』。『境』是对世间万物的认识理解,『行』就是依次理解而去行动,从而获得『果』。可见『境』一旦理解错了,这『行』就会出错,『果』也非所求之果。」
瑾润又问道:「这『境』可是指对世间万物之学识,如昼夜更替,春种秋收,生老病死,家国兴衰?」
培诃笑道:「桓施主果然聪慧。」他又接着问瑾润:「这学识,或曰般若,或曰佛法,或曰因缘和合,可是常恒不变的吗?」
瑾润随口道:「当然。如果学识变化无常,以至学而无用,寒窗苦读,岂不成了白学数载,荒废光阴。」可他转念一想,黯然说道:「也不尽然。周之宗法,成就武王周公之美名,延续数百载,可终归是消亡了。如今依然是窃国者侯的乱世。」
培诃虽不知姬周兴亡之事,但也能从瑾润话中听出国政旧法不合新时而衰的意味,便笑道:「是了。人无常人,国无恒国。日升月落在人刹那一生中是常理。可又怎知在佛那般永久常恒的时间内,天地日月不会消亡?」
瑾润叹息道:「珺曾常听佛僧讲『万般皆空』,不明其理,今日方是知晓,却又忽觉无尽之悲哀。」
培诃却是咧嘴笑道:「若真是如此。我可早就悟道成佛了。如那些庸僧一般成天敲经念佛,闭目塞耳。何必没事找事,与人辩论求真?」
瑾润也是嘴角浅笑,问道:「培诃兄可有高见?」
培诃淡定整理僧服,又喝了口茶,看着瑾润说道:「法无常法,以至世间风云变幻,天演莫测,才是幸事。瑾润兄试想,这世间万物因缘果报,一事之果报,又是另一事之因缘,彼此关联纠缠,即可称为法。倘若法是恒法,那因缘便是既定,岂不意味着果报也既定。凡事皆有定数,你我又何须作为?做与不做又有何差异?敲经念佛和躺平睡觉岂不都是修行?这样一来因果岂不混乱,又何来恒法一说?」
瑾润略有所思,点头低语道:「若一切都是注定,你我不过是上苍的提线木偶,只能听由天命,那才悲哀。」
培诃继续说道:「本僧认为这世间确有恒法,但却不能制约人心,这才使得人世间充满悲欢离合。就说本僧不喝酒这事,并非戒律所制,乃是本僧对饮酒者举止观察、医者对饮酒之告诫而悟出的『境』,认为饮酒伤身。这一认识可谓恒法。但本僧还是可以选择喝酒,本僧的『心』不受其制约。本僧只是不依此『行』,须承受酒后的『苦果』罢了。」
瑾润听后顿悟,笑颜逐开,对培诃作揖道:「培诃兄真是独具慧眼。《礼记》曾云:『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灭天理而穷人欲』,『此大乱之道也』。这『天理』亦可谓『恒法』。知『天理』『恒法』,不为『人欲』所惑,当是吾辈索求之事。」
培诃合掌道:「瑾润兄过誉了。本僧今日也是受困于这『姻缘既定』的说法,才去塔曼城各家寺庙求解,却被陷于『我空法有』和『我空法空』的争论。适才与贵兄一番探讨,方才茅塞顿开,悟出此『境』。不知贵兄提及的《礼记》是何书?贵兄可带在身上?」
瑾润说道:「《礼记》是故汉礼学博士戴次君所著。说来惭愧,出门远行,未曾考虑过携带。这西域适合写书的细麻白纸也贵,不然可为培诃兄书写一份。」
培诃笑道:「贵兄客气了。不妨事。渴盘陀国王室书院有间藏书阁,汇集天下圣哲名家著作。择日我俩可同去阅览一番。」
「一言为定。」言罢瑾润将杯中酒倒在一盘烤肉上,又在杯中倒入茶水,与培诃举杯共饮。
「这淋了酒的烤肉出奇好吃。」一旁的达哈尔嚼着一串烤肉说道。瑾润与培诃相视而笑。
瑾润座前的巴旦木已被露莎娜吃光,他便找露莎娜要等价的果食来赔偿。培诃却望着阿娜舞女的影子陷入沉思,心中忽有一可怕的想法:「只怕我等如同深陷洞穴中,只能窥见洞壁上的光影晃动,终其一生也不能走出洞穴,见到大千世界的本真。」
曲终席散,马魏等人对阿勒特的宴请感谢再三。他们一行人是从莎车国走南道到达渴盘陀,打算明日去阿勒特等人在北道见到的那座墨家石桥观摩一番。马魏听阿勒特对石桥的描述推测道:「万丈深渊中的巨石桥,非人力所为,必是用了机关人参与建造。」他们今晚要回城东的福舍住宿。阿勒特等人则去酒肆对面的客栈歇脚。众人就此别过,约定五日后英雄会报名日再见。
次日天明,大伙在塔曼城采购些瓜果后又上路了。这一路尽是绿草如茵,娇花似锦,牛羊马群也是多如繁星。路上除了他们这样骑马赶路的武士,也有赶着载满货物的驴马商队,还遇见过一批十二人抬着华丽轿子、前后二十多位戴高尖帽的武士簇拥的豪华大队。达哈尔推测应是某位葱岭以西的王公来郊游的。「这英雄会也会吸引些王公富商来观看,他们出场可霸气了,有些还会临时招募武士,当保镖。」达哈尔如是说道。
众人行至下午烈日偏西,前方又见一大河,河中青洲处有数只黑颈仙鹤在戏水游乐,一见行人走近便展翅高飞。他们在河边让马匹饮水歇息后,又沿河继续骑行一炷香的时间,终见一雄伟城池,屹立在雪山下。那便是渴盘陀城。
入城道路两旁已是摆满搭着草棚的商贩摊位,一直延伸到护城河边城桥那。城桥和城门城墙一样刷得雪白,每根桥栏柱上都是鲜活威猛的石狮,仿佛随时会张嘴撕咬进攻不怀好意的敌人。那城门也是雄伟壮阔。两侧金色圆柱形尖顶门阙好似长矛利剑,直指苍穹。城门楣头镀金纹饰乃是两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雄狮,对着正中散发十二道光芒、成圆轮状的三足展翅金乌。城门两侧还各有十二名卫兵,都穿着亮闪闪的金色铠甲,戴着尖顶头盔,披着鲜红羊毛披风,英气勃勃。携带货车的商队在城门两侧排着长队,等待查验入城。
他们没带大量货物,卫兵直接放行,进城后双眼所及皆是行人牲口,熙熙攘攘,喧闹纷杂。宽大的主道两边是一排排两三层楼的砖砌客栈酒楼。其背后有数不尽的蜿蜒曲折的街巷,分布着各色店铺作坊。一些金色的屋顶和白色的高塔,则代表着城内数百座大小不一的佛寺。而远处东南方位最高的那座金顶佛塔,便是王室寺庙。渴盘陀的王室寺庙和王宫都在建于山丘之上的王城之内。传闻国王每天日落前都会登上王城城墙,瞭望雪山环绕下的城外牧场和城内商市。
城内最繁华的商市就集中在城心广场。广场内充斥着大小摊位,广场周边接连好几条街道都建有各国商馆、奢华客栈、珍馐酒楼,临街铺子卖的也是奇珍异宝、金玉贵物。
他们牵着马避开广场上拥挤的人群,走进东面一条商街,来到一栋三层商馆前。这家商馆乃是赛比尔的商友所开,专门招待伽沙国的商人,而在接下来的数十天内,也是他们的住所。
大伙牵马走入鲜花烂漫的商馆前院,就有四五位小厮过来打招呼。众人卸下包袱,穆尔提和伊尔丹便和小厮们去了后院马厩拴马。努尔姆和扎克尔则领着大伙进入大厅。
商馆理事一见努尔姆和扎克尔便知他们是赛比尔家的,忙招侍女带他们上楼去客房。
大伙跟着四位亮丽的侍女,走过厅廊,来到中庭,瞧见中庭也是花香满园,还设有凉亭石桌石凳供客歇息,四周梁柱精雕细琢,楼上客房廊道围栏也都垂挂着艳彩织绘的花锦。他们扶着楼梯上楼时,还闻到舒心怡人的淡香,心情甚是舒畅。看来连续五日的劳累奔波,终于可以安稳休息了。
阿勒特和阿依木住进顶层带有隔间的大客房。而瑾润、露莎娜和达哈尔住进阿勒特隔壁的三间带厅室的宽敞客房。其余武士们则住进楼下一层的两人间客房。
瑾润觉得这间客房比自己在疏勒住的那间都气派。进门厅室,便见地上铺着一大张褐红连珠对兽团花绒毯,正中是一张棕黄几案和四张竹青坐垫,几案上放着两盏莲花铜灯,一盏青釉瓷壶和四个配套瓷杯。这几件瓷器不够平整圆滑,算不上优品,但在西域也是难得的贵重物。
两侧栗色墙壁上还挂着梨黄回纹边玫瑰花毯,增添了几分情趣。两墙花柱间一席黄纱帘后,便见卧室。室内有张带帘帐的黄木睡榻,铺着竹青棉被褥。睡榻左侧有张漱洗器物齐全的镜台桌,桌上还有瓶玫瑰香露,桌前是把黄木椅子。卧室右侧两扇大窗,糊着麻布,推窗可见一条满是商贩的小巷,日落时分依然吵闹,但远望却是王城殿宇。只见那王城内高耸的金顶佛塔沉浸在夕阳余晖下,衬托着金色雪山,也是难得一见的绝妙美景。
为欢迎他们的到来,商馆还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当瑾润来到一楼就餐时,闻到达哈尔身上有玫瑰香。达哈尔也是会心一笑,因为他闻到瑾润身上也有。一路山野跋涉,大伙均没机会沐浴全身,只是偶尔濯发洗脸,眼下便想起洒点香露去掩盖汗臭味。瑾润这时又好奇起来,为何这几日阿勒特、阿依木、露莎娜三人身上却没汗臭味?
吃着羊排时,露莎娜拿出一个黑瓶,神秘地告诉瑾润,她有自制的花香露,乃是采自疏勒北郊的风铃草酿造,装在这个外观似坐立狸猫的陶瓶内。那狸猫额间还有一弯月牙,猫头可以拧开,瓶口有小块薄毡片防溢出。「这是埃及的贝斯特女神,是月亮与家庭的守护神。我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买的。那有好多做成贝斯特形状的香水、香膏瓶。」
瑾润看着这瓶子问道:「埃及之神,竟是狸猫?」
「埃及神祇,都是动物脑袋。肯定都是些瞎编的伪神,骗小孩的。但这装香水特别好使。」露莎娜嬉笑道。
听着露莎娜描述的埃及诸神,瑾润倒是想起《山海经》中描述的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他一直怀疑周穆王如何能与这样面容可怖的西王母在瑶池饮觞。看来上古神祇佚事,多有虚幻,不足为信。
阿勒特见瑾润看着露莎娜的香露瓶发愣,笑道:「我这一路也带着香膏,在疏勒时,阿依木帮我挑的。爷爷也送了我一些。回头也送你几盒,给令母、姊妹或是心上人用。西域香膏可名贵了,曾是给汉、晋天子的贡品。」
瑾润听到阿勒特的话倒是欢喜,又忙说自己没有心上人,惹得一桌大笑。
尽管晚餐出了窘,但这晚瑾润依然睡得很沉。睡前浴洗更衣,屋内又点了一炷香,还有厚实的竹青棉睡垫被褥,理当做个美梦。何况阿勒特还安排大伙明日休息,待在商馆或是在城内外闲逛皆随自便,后天才开始习武。那就好好睡个大半天吧。
可翌日清晨他就被窗外的喧嚣吵醒。迷糊间他推窗一看,只见街角有三位束发黑衣人在打斗。其中一位蒙着面,穿得是宽袖短衫,腰间缠着皮包。另两位则是窄袖,似中原面孔,又有些眼熟,使的竟是无衣会的招式。
瑾润当即束发穿衣,心中庆幸昨晚未沐发。当他再往窗外看时,那蒙面人已挣脱两位无衣会兄弟的围困,跳上身旁一摊位的木柱,再一步一脚蹬噔噔跃上楼屋窗台,几个翻身后爬上商馆对面的楼顶。
瑾润也立马翻窗,翻身跳上屋檐,再一跃跳到对面楼顶,追赶那蒙面人。
蒙面人也不知怎的突然杀出一人来,就从腰间掏出一把钱币便朝瑾润投掷。瑾润急忙避开,蒙面人又跳去另一栋楼。
又有位无衣会兄弟也跳上楼顶。瑾润认识,二人便一起追过去,跟着连跳过三座楼顶,至临街路口。蒙面人见楼顶已无处可逃,便跑至檐边往下跳,正好跳到一家衣布摊上,吓得周围人群纷纷避开。蒙面人从被砸烂的摊位上一跃飞起,又往城心广场跑。
瑾润在楼顶观察他逃窜的方向,又看见四五名无衣会的黑衣兄弟、还有一队锦衣卫兵也追到城心广场。
虽是大清早,城心广场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瑾润在楼顶上见蒙面人要往北边小巷逃去,忙大喊一声:「往北追!」
岂料那蒙面人逃至路口,突然将腰间皮包一甩,数不清的金币银币从空撒落。满天星斗般耀眼的光亮,吸引周边行人都拥挤过来争抢。那蒙面人便趁乱溜去。
瑾润立即飞身跳往北巷楼顶,看见蒙面人向巷口跑去,便沿着狭巷墙壁左跳右跳,下到地面来,飞速追赶,却在转角处撞到一个人。
那人也是个中原人,身材魁伟,高额宽颊,双目有神,留着一字胡,戴着青头巾,穿着件驼黄素面藏青边右衽宽袖长衫,仪表堂堂。
两人站稳后,那人对瑾润怒气道:「兄台,如此着急,欲往何处?」
瑾润忙抱拳说道:「抱歉。我追一蒙面毛贼,兄台见过没?」那人依然拦在路口,说道:「没有。」他随即又摸摸自己的胸脯腰间,还当瑾润是趁机打劫的。
这时,与瑾润一同追赶的那位无衣会兄弟也过来,喊道:「瑾润师弟,别追了。」瑾润回头看去,又对眼前这位男子作揖,然后难堪地跑回广场。
广场上的卫兵们在维持秩序,向那些争抢钱币的民众要回钱币。瑾润瞧见广场中五名无衣会兄弟们,围在一名中年男子周边。那男子目光如炬,留着短须,装束与其他无衣会兄弟无异,但戴有银丝云纹黑抹额,左手食指还戴着枚墨绿扳指,其腰间佩剑的墨黑剑鞒上,饰有北斗七星图案。
瑾润见到他立即低头拱手道:「玉衡宗弟子桓珺见过摇光宗钜子,穆师叔。」
那男子连忙张手扶着瑾润胳膊,看着头巾有些松散的瑾润喜道:「还真是珺儿。你怎么跑这来了?衣冠也不整理整理。」
瑾润一旁有人说道:「师父,瑾润师弟刚才和弟子一起抓贼呢。可惜还是让贼给跑了。」这人就是和瑾润一起在楼顶追贼的摇光宗大弟子陈皓,字白明,也是位英俊潇洒的青年。
瑾润追问道:「那蒙面人步伐轻盈飘逸,绝非一般毛贼。是何来历?你们怎么遇见的?」
穆师叔说道:「我们先找家茶馆,慢慢聊。」说罢瑾润才发现穆师叔身后来了位粟特人,体态微胖,胡须浓密,戴白貂帽,穿蓝绫黄绿纹对襟长袍。
穆师叔对这粟特人说道:「康兄,烦请找家茶舍,和我这师侄叙叙旧。」
粟特人说道:「对面就有家。」说完他领着大伙去了那家茶舍,要了个临窗席位。
大伙在毡席上坐下,店小二过来倒上茶水,随后穆师叔就问道:「上次还听闻珺儿在高昌,此番怎么也到葱岭来了?」
瑾润便简述自己离开高昌后又怎么在疏勒遇见几位朋友一起来参加英雄会的事。穆师叔也没过问细节,只是说道:「关陇一带动荡不安,你师父让你留在西域,是说待在高昌,你终归是坐不住啊。」
瑾润憨笑几下,又问起师父近况,以及自己家叔的消息。穆师叔都一一答道:「你师父骨头硬着呢。几位钜子师兄如今都在长安,紧跟时局变化。至于令叔,上次听闻是和天玑宗的几位兄弟们协助太子投奔晋室。他们必是已顺利入晋,不然姚苌那反贼岂不要拿着太子人头张扬跋扈?」
瑾润听后安心了许多。穆师叔接着说道:「如今凉州也是烽烟四起。张大豫拒守杨坞,兵临姑臧,与吕光分庭抗礼,剑拔弩张,以至商路也不通达。我们和高昌商会也是失去了联系。这次是为护送康尚尔兄的货物,走阴平、勇士川,经吐谷浑、鄯善、于阗、莎车才来到渴盘陀。沿途也是跋山涉水,但好在仇池公杨定、大单于乞伏国仁、吐谷浑可汗视连仍效忠苻秦,不至于兵戈相向。这一路还算太平。」他又朝坐在他一旁的粟特人行了个抱拳礼,对瑾润说道:「这位康尚尔先生是我们无衣会的大恩人,所以这次我亲自护送。」
康尚尔也是客气回礼说道:「无衣会兄弟对我康某也是有恩,敝人多谢各位。」
瑾润心想,无衣会的行动多以救济难民、惩奸除恶为主,对于资助其行动的商人,虽然也会提供安保任务作为回报,但不知这康尚尔究竟是对无衣会有多大的恩情,或者有多么贵重的物品,要由无衣会的一位钜子亲自护送。可他也不好问,便说道:「适才那毛贼,莫非是……」他话没说完,众伙笑了。
陈皓笑道:「若是偷咱们保的镖,还能让他走?」
穆师叔说道:「康兄的货物都已存放妥当。这毛贼,我们也是遇见他偷了别人的皮包,才出手追击。他戴着幅巾,中原人打扮,不能让他在西域给咱们丢脸。只是他身手非同寻常,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历。这渴盘陀要办英雄会,自然也是高手云集,不可小视。」
瑾润说道:「师叔说的是。不知师叔和众位师兄弟们打算在渴盘陀逗留多久,是否会观摩那英雄会呢?」
大伙又笑了。穆师叔笑道:「我们不仅观摩,还要参加,好帮康兄取回一件物品。」正说着店小二送来了馕饼羊肉。穆师叔便说道:「先吃,慢慢再聊。」
就在瑾润他们吃朝食时,那蒙面人扯下面罩,走进一条脏兮兮的小巷。他面色黝黑,皮肤粗糙,蓄着薄须,来到一家破旧的楼房前,三步并两步地顺着木栏稀疏的楼梯,跳进二楼的一家客栈。
沿着客栈内臭气熏天的走道,他来到一间还算宽敞明亮的屋子,屋内已有三人围着茶案席地而坐。正中是位长须老者,面颊消瘦,穿着道服,道号广明子。他旁边两位都是黑衣幅巾打扮的青年。一人腰粗魁梧,浓须虎眼,叫裘胡,是个胡人。另一人却是绿眼金发,白皙机灵模样,叫洛法奇,是西土人。
广明子看着来人急忙问道:「武儿,怎样?」
来人叫褚武,字质彬。只见他也没任何礼数,翘腿坐到毡毯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宫里转了个遍,只有一间位于地下的铜墙密室符合特征。没人防守,但密不透风,铜门上找不到任何锁眼一样的孔,也没可移动的机关。估计就是藏宝室。可惜没办法进去。」
他喝了口茶,接着续道:「不过出来时看见一大财主,腰间挂着个皮钱包,不小心撞到他竟对我破口大骂,虽然也听不懂骂什么,但冲这脾气,我就顺走他腰包了。可惜被发现了,来了几个中原人穷追不舍,只好销财免灾。幸亏还有德舆帮忙,最后才顺利逃脱。」
洛法奇一脸坏笑说道:「质彬哥真是调皮。」
广明子却是沉思一会,对裘胡说道:「胡儿,你去取笔墨纸砚来。武儿,你赶紧把记得的王宫布局、藏宝室的位置都画下标明了。我们做两手准备。英雄会还是要参加,失败了,再想办法盗取。」
这时又有位魁梧青年提着两包馕饼走了进来。这位青年正是瑾润撞见的那位。他为这伙人买了朝食回来。
广明子看着他说道:「裕儿,终于回来了。正说这英雄会还是要参加,好赢得进入藏宝室的机会。」
那青年将馕饼放到案上,坐下后说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能赢。不过今日看见几位中原高手,追着质彬哥满城跑,有点担心质彬他行不行了。」他朝正在麻纸上画王宫布局图的褚武做了个鬼脸。裘胡和洛法奇听了也是咯咯笑。
广明子拿起饼说道:「你们都要努力。完事后,咱们也好还清债务,金盆洗手了。」
这五人吃着饼喝着茶,有说有笑,也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