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以外的梁羽生
少年不懂事时,埋首于金庸武侠小说中。云云新派武侠小说中,依然对古龙情有独钟。然而在江湖浮沉,届临中年之时,渐渐懂得欣赏梁羽生的作品。梁羽生被喻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但纵观几十年来声势总不如金庸。即使评论者众,但笔者认为没有一本是公正全面。最重要的问题是,梁羽生的成就,不能单单只由武侠小说裁定,更要见其散文。评他武侠小说的人多,评散文的却很少,令人扼腕。
窃以为梁羽生的散文成就比武侠小说更高,虽然本人没有明言,但由生前诸事可见,他对散文的用心高于武侠小说。金庸武侠小说屡经斧正,才成不朽。梁羽生亦曾尝试修润,但总是未能成行。这里很有趣的是,他并非因为年老问题而动不了笔。七十高龄的他在中风前仍然思才敏捷,访问及演讲时文理滔滔,明显是不为非不能。
梁羽生写武侠小说,根据部份文章所载,应该是「被迫」「走马上任」。香港《新晚报》一九五四年一月十七日,「吴陈比武」当日稍早之前,已见有〈太极拳一页秘史〉,署名著者乃「梁羽生」。梁羽生这个笔名,最初是写报章专栏,而非武侠小说。然而在报馆之中,人人皆知梁羽生好读武侠小说,亦甚有心得。当时《新晚报》的总编辑罗孚忽发奇想,想在报章连载武侠小说,自然想到梁羽生。有些文章说梁羽生即时答允,然而有少部份却说出另一个「事实」:起初梁羽生是拒绝的,罗孚来一招先斩后奏,在报章上登出预告,还指名道姓,害梁羽生无法推却。结果错有错著,诞生《龙虎斗京华》,揭开新派武侠小说历史性的一页。
究竟梁羽生对于武侠小说是爱是恨,我想两者俱有。在写作武侠小说时,他仍然没有放弃散文专栏,前前后后就有「茶座文谈」、「历史新话」、「李夫人信箱」、「台湾史话」、「中国社会发展史讲话」、「史料点滴」、「古今漫话」、「笔不花杂记」、「棋人棋事」、「笔剑书」、「联趣」、「有文笔录」、「联之趣」等等。晚年更将散文整理重订,集结成书;相比之下武侠小说似乎无甚用心,他的精力都留在散文上,对于重订武侠小说不甚著力。甚至在访问时几乎不会主动谈及自己的武侠小说,纵然有亦只会是早期几部作品,对于晚期的才偶尔提一两句。这种冷热对比是十分明显,故此笔者倾向相信他写武侠小说是被迫的:作为文人,他想写的是散文,而非小说。这点很像中国古代文人,以文为尊,小说为戏。
然而你说他讨厌武侠小说吗?非也非也,梁羽生其实十分持平,在不少场合中都有大力提倡武侠小说,一扫当时文学界视武侠小说「不入流」「不上道」的偏见。甚至乎化名佟硕之撰〈金庸梁羽生合论〉,仔细研究全文,其观点及论据非无的放矢,详实有理,甚至隐然有金优于梁之见。之后金庸修改自己的作品,亦悉数接受,将其中批评之处一一改正,可见梁羽生立论公允正确。据罗立群在《梁羽生小说艺术世界》中有提,由于当时金庸与左派笔战,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梁羽生这篇文章却暗褒金庸,被左派的人视为大逆不道,里外不是人,相当难受。
无论如何,读梁羽生,务须连他的散文集都归纳,方可有更全面的观察。后人批评梁羽生武侠小说风格保守统一,缺乏变化,只是源于他本人传统文学家的个性。为文有法度,故小说亦有规律,忠奸断明,二而为一。就文学修辞技巧而言,梁羽生的小说更胜于金庸,而且篇中大量自铸新诗新词,独立成篇,可成诗词集。更重要是作品没有离地,人物言行乃符合中国传统,受困于当世时空;相比之下金庸作品超然离地,活在一个幻想的武侠世界。所以年龄越大,见多识广,懂得明辨文辞之美时,梁羽生的作品会更值得观赏嚼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