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最近不知为何，总是会想起曾经的事情。

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心有了更多想要回归的渴望。

走在路上，呼吸着夜里清新的空气，看车来车往，忽然想到，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时间了吧。

找了邮箱里的投稿记录，打开看到一年前写的《父亲》，看着看着，还是会经不住流泪。

马上就是整整的十五年了啊。

时间真是快。

一回头，时光里流下的记忆深深浅浅，如同私人宝藏，悄悄被时间隐藏。

还是把这篇《父亲》发出来。起因是前天吃饭有个朋友提到了因为医疗事故过世的父亲，他问我愿不愿意说说自己的故事。我当时说还是不要了吧。一说出来，哪怕是现在，也还是会泪流满面。

写父亲的文章有许多，留存下来的，就这一个。总是担心别人看到会对我有不同的看法。现在想想，听别人的故事，也没什么，都是过去了啊。接受了现实，也是无所谓了。

                                                                            《父亲》写于2017年9月23日

我与父亲不见，已十三年有余了。

母亲，在我三岁那年，意外去世。只有父亲，辛辛苦苦的带着我和哥哥生活。

记不清多少次，父亲总是早早的起床，喊我和哥哥起来喝鸡蛋（就是打好鸡蛋用开水边冲边搅）。那时家里很穷，很少可以吃到猪肉，父亲以打鱼为生，便总是让我们选一条，给我们煮汤吃。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啊，那时候，我常常会这样想。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你满怀期待时，给你当头一棒。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无意中看到了垃圾桶里，占了血的卫生纸。后来的每一天，都会看到父亲长年的咳嗽，愈发加重，甚至在我们面前，已经无法隐瞒。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不再沉浸在因为穷，总是穿着别人送的不合体的衣服而经常被嘲笑被孤立的境况里。我开始努力读书。

一天，父亲把我叫到他面前说：“霞霞，你是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你就留在家里干点家务活，好不好”。那时，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哭着回卧室。我一直知道，父亲是重男轻女的：父亲从未给我买过玩具，哥哥却一直都有，父亲从未好好夸奖过我，总是说我笨，说哥哥聪明，父亲从来不和我单独聊天，有什么话，都只和哥哥说。我知道，哥哥年年年级第一的成绩，是我无法比较的，所以我什么也不说。后来，哥哥放学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就骑上车出门，父亲追了出去。后来他们天都黑透了才回来。哥哥想离家出走，他想把上学的机会留给我。是的，我是90后，当别人享受着父母家长爷爷奶奶万千宠爱的时候，我们因为贫穷，读书都成了问题，我和哥哥，那时候走读，中午，两个人，买一块钱的馒头，怕被别人知道告诉父亲，(父亲给我们的生活费是一周五天二十块钱，每顿饭，我们每个人有两块钱)总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快快的吃完就回教室，哥哥总是把省下来的钱，凑成十块，二十块的整数，放到家里的零钱盒里(零钱盒是父亲放的小于五十面值的人民币，用来买菜，我和哥哥若是想吃零嘴，买书买作业本，可以自己在里面拿)。后来，父亲找了同村的高年级的孩子借到了书，因为哥哥成绩实在是好，老师亲自劝着哥哥去上学，请学校免了哥哥的学费。那一年，我有崭新的课本，哥哥每天看的，却是课改前的课本。

记忆中，父亲一共流了三次泪。

第一次，是母亲去世，下葬前，父亲守着母亲，默默的流泪。

第二次，是我七岁那年的暑假，和哥哥两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玩，一整天没有回家，父亲忙完了没看见我们，骑着车四处向人打听我们的去向，精疲力尽，等天已擦黑，我们回到家，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拿着粗粗的红柳条，一下一下的打在我们的屁股上胳膊上。哥哥，仅仅长我两岁，我们都因为长年的营养不良而枯瘦，父亲打了我们，又心疼又自责，他叫我们跪在地上不许起来，自己也跪下来，抱着头，蹲在那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地上。父亲说，他要对得起母亲，要把我们好好养大。

我看见父亲流泪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静静地蜷缩着，仿佛耗尽了一身的力气，抛却了生命中繁杂一切，就那样侧卧着，因为痛苦，胸口挠抓的印子深深浅浅，干瘦而苍凉。我从未如此害怕过，痛苦，巨大的空，就这样降临。

父亲离开前的第三天，半夜里，拿着床边煤袋子里的煤块，砸自己的头，我是被惊醒的，父亲说不想拖累我们，我们还小，他这样病着，就要耗着我们，他说他还是死了的好。

我最害怕的人，是父亲，最爱的人，也是父亲，他陪伴了我十多年，总说我笨，却会承诺我考进前三给我买一个竖笛，结果拿到成绩那天，我是第四，父亲还是去小卖部买了给我。会在夜里悄悄的给我掖被角，会在我得麻疹高烧不退的时候，哪里也不去，守着我，还会怕我孤单，陪我说话。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对我这样好了吧。

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天，过年，家家户户，红红火火，因为怕不吉利，村里的人，当天就给父亲下了葬。我们独自度过了第一个没有父亲的春节。自七岁起，分房睡的我们，那些天，一起在父亲的床上，背靠背，闻着父亲的气味才能睡着，梦里的他还是鲜活如初，他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读书，将来一定要好好努力，出人头地，才能过上好的生活……

父亲去世前，写过很多封信，到民政局，申请低保，这是他能为我们考虑的最后的退路。父亲去世后，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们领到了低保。学校了解到我们家的情况，破例没有收学费，并提供周内住宿。

如今，我已经工作三年。回想起那些有父亲的岁月，时常会想，若是他还在，我们一定会好好的陪着他说说话，会大清早的陪他去外面走走，会带他去吃许多他没有吃过的东西，会给他买好看得体的衣服，会和他一起去给母亲扫墓，会听他聊他小时候的事情……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我活到现在，最遗憾的事情。

我知道，每一个生命的起点，不可预知，终点，却一直在等待。就像史铁生写的那样，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父亲只是太累了，便走的早了一些，他一直都活在我们心里，一直都期待着我们能好好活下去。我们也会，抱着这样的心情，迎接后续的人生。

时间不早了。希望每一个父母还健在的人，能抓住时间的尾巴，多回家陪陪老人，多给他们一些关怀。这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