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年度之歌

2018-01-31  本文已影响0人  平元次

 一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因为“冰雪灾害天气”的影响,我正滞留在南昌市郊外的一所学校里。在离开的前夜,我独自在校园植物的叶片上摘取冰块,通往教学楼路旁的松树不堪冰雪的重负、被压地东倒西歪,我把最后一壶咖啡埋在盛满冰块的塑料桶里,为上学期的结束做一个小小的告别。

        第二天的归家路上,司机师傅硬是把相隔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路程给缓缓地开了五个多小时。汽车所途经的城镇,有的因为电力受损漆黑一片,有的因为冻出了一层一层的“冰瘤”而显得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南方的样子。同车的伙伴,有的顶着前排的椅背埋头酣睡,有的戴着耳塞一言不发,似乎无人担心最终能否安全回到家中,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为防止车辆行驶打滑,潮湿的路面上铺满了一张又一张褐黄色的麻布。

        十年前的2008年,对于很多人来说,更像是一个从心理知觉上将记忆划分开来进行自我辨别的情感标的。那一年发生的大事不少,直到今天仍余温犹存: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四万亿计划。就连难登大雅之堂的“艳照门”也迎来了它的第十个年头。连这事儿都过去十年了,很难想象对当时那几位事业正处在上坡路的当事人来说,会是怎样的一个当头棒喝。十年过去了,几个重要人物都逐渐从事情的阴影里挣脱出来,也呈现出越来越多积极正面的影响。

        强如公众人物,也有着生而为人所不能躲避的欲望和软弱。面对困境,只有幸存下来的人才能亲眼目睹冰雪融化后的阳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话也同样适用于圈内的每一个人。

        就在十年前人们为当事人的不德行为愤慨、纷纷施予口诛笔伐的同时,香港这座城市也迎来了它新的拐点:加速沉沦。上世纪末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座城市曾信心满满地以大陆老师的身份自居、积极地向对岸输出。以枪战为主的警匪题材系列、以周星驰为主打的无厘头系列作品,都对曾经的大陆带来过不可忽视的影响。大多数国人心中那个香港的轮廓,很大一部分都由这些镜头打磨而成。今天的香港,所到之处更多的是低调的奢侈品店和匆匆赴港购物的大陆游客。

        当香港开始融入到对岸这座更大的经济体量时,这座城市沉沦的号角从此便悠然飘响。近些年港人此起彼伏的抗议,实则背后更多地参杂着被边缘化命运的无奈,就像维多利亚港的诡魅夜景,夺人眼眶却欲言又止。这世上从来就不会有永远璀璨的珍珠,傲立山巅的武林盟主终将会屈服于山下的柴米油盐,当港人再一次唱起那首《狮子山下》时,沧海桑田的心里泛起了更多地是百味陈杂。

        而这一切,在Eason的歌里却多出了几分孩子气。这位父亲是香港高级公务员的鬼马歌手无疑能成为香港文化由盛转衰过程中那位最不能忽视的幸运儿。他以自己特有的个性与成熟为这座城市的沉沦留下最后一丝玫瑰色的余晖,这位集合了港人气质与英伦气息的卷发男孩和之前的张学友、许冠杰又有着太多的不同,相比两位前辈,Eason的作品中潜伏着几根独立的触须,它更像是一次只配生长在喧闹之外的清醒,善感、多面、却温柔寡言。林夕说香港十年难出一个陈奕迅,也许这话还藏着后半段,是我的牵强附会:香港的这个十年,只会出现这一次。

        城是人的集合,城市命运的背后折射出的是人的命运,它们五光十色,读起来莫衷一是。对今天香港的青年来说,要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居所,这和对岸的深圳青年一样:看起来都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儿。钢筋水泥沉默不语,在一个又一个满怀憧憬和濒临绝望的灵魂面前见证天桥底下的悲欢离合,它们都是大千纵横世界里不值一提的纸屑故事,被抛掷到人迹罕至的荒野中自生自灭是它们的日常宿命。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从来就是如此,很多人会过来,很多人又会走开,兜兜转转、郁郁葱葱,却很难留下些什么。

        当高通胀、地价上抬成为大半颗星球都无法躲避的趋势后,焦虑就理所应当地会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扎下根来。人们眼中的狂野与热切、身上异于前人的忍耐与疲惫、大体皆出自于此。也许,对另一部分人而言,最近这段时间里,交易平台上走势波动难以捉摸的比特币,倒是又一次和这个难以把握的世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散发出了几分焦虑的味道。

        以比特币为首的加密数字货币,从它们诞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要在争议的房间里度过自己的大半生岁月。这实在像极了五百年前与罗马教廷针锋相对的哥白尼,不同的是哥白尼躲过了当局的烧身之火,而比特币接下来仍要经历无数次未明源头的野火侵袭,两者都对众人心中所认为的那个世界抱以否定,并且随着时间的延伸,背后的叛逆意志越发明显。

        互联网下的一代们在虚拟的维度里又筑起了一座反抗全球精英的战斗据点,以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数字兑换成真金白银。回到童年时代那部曾轰动一时的《数码宝贝》,也许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波正在袭来的电子生物:它们既不是神话、也不顽强,它们需要养分、会进化成长,也会出人意料地由于各种原因患病、甚至消亡,关键并不在于去抢占分秒朝夕,而在于我们是否清楚航行的最终目标以及如何定义我们心中的时间。

        余光中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他的《乡愁》却如同一艘纸船漂泊在寂寥的两岸之间。诞生于中国上世纪初至中叶的那代人如今皆已垂暮,他们统一生长在巨大的问号之下,后来又相继拜倒在集体主义的大衣下,一生无法拨动的弦影像黄土高原里的沟壑一样支离破碎,从来就缺乏幽默天分的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向雕塑表达质疑,自然也很难听懂周杰伦的歌曲,更无法理解快手视频。但《无问东西》里一桢桢连接着不同时空的场景画面却好像在告诉每一个人:他们也曾像今天的我们一样拥有过年轻,对于这片热土,他们也曾积极并深情地留下过思考,尽管与时间相比,背后的光辉太过赢弱,唯有选择珍藏、将其凝固在记忆的尽头。

        肉体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是生命给到人的最大羞辱,一千年前,东坡先生与宾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面对浩瀚的江水和叵测的命运,那位擅长吹奏的宾客发出了“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千古绝唱。智勇如曹孟德,甚至后来的康乾,在时间的长河里皆已不知所踪,后人在追念他们功业的同时,很少会关心他们的后代过得如何,也很少会有人去呐喊今天周围的一切和那些英雄之间又有哪些关联。

        人的智慧不过百年,总有一天我们这代人也会像一辈又一辈的前人那样,成为老而无用之物。我们曾经激烈讨论过的人工智能、分享经济、区块链,若干年后也会沦为后来人意兴阑珊的传统领域,而那时面对更多的新奇玩意儿,我们大概也会像今天的多数人一样,双目茫然、面如土灰。

        新陈代谢从来如此,推陈出新却势不可挡。在历史的大主干里,时间会分化出无数的小支干,每一枚支干又可视作新的主干,继而分化出新的无数的小支干,前仆后继、无穷往矣。在那枚微小到不能再分化的支干末端,是我们每个人的一天和一天里所做的种种选择。无数的末端汇聚到了一起,才让这只庞然大物缓缓向前。

        处在这无尽中的那一个独一无二的珍贵的你,其实大可不必将那只庞然大物放在心上。值得你去做的,就是在这枚最微小的支干燃成灰烬前,幸福地度过每一天。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婆张木香

                                                                                                          姚俊鹏

                                                                                                   2018年1月3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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