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河相处的日子
二〇〇四年的年初，天寒地冻。城里的人如同没感受到深冬的季节，依旧风风火火，来回穿梭。当时，我的工作像大风里随风摇摆的轻草，难以稳定下来。我和一位绑钢筋的朋友汪自强一起，到处找活干打零工。根据同行业的关系介绍，我们俩找到一爿开槽不久的工地。里面有两个十二层住宅楼的基坑，一个里面正在做基础下的混凝土垫层浇筑，另一个正在绑扎基础的钢筋。我们融入进绑扎的队伍中，每天下班给付工钱。干了四五天后，由于绑扎钢筋的技术性强，这栋楼工作量大，钢筋工班长急着要找会看图纸（且可以在现场做指导工作）的人。汪自强随口推荐了我，我从此成为了这工地钢筋班里看图纸的人，被留了下来。
春节刚过，寒冷的天气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没有多大的风，晴朗而干冷。我身穿着一身皮衣服，静静地立在两栋在建的住宅楼基坑之间。一沓不太厚但面积不小的蓝色图纸放在一摞木模板上，我专心地翻看着。上午十一点后，从北方向顺着基坑的东边走过来一人。此人个头偏矮，白白的方形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很稀疏的头皮上有一缕头发横于额头之上，上身穿着一件普通深蓝色的棉袄很得体。他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到我的跟前，慢慢有力地说道：
“去办公室里面看图纸吧！”
我抬起头轻描淡写地暼了一下他，说道：
“好的！”
说完我接着看我的图纸，他从旁边的大门出去了。近些年，我在城里颠肺流离的生活，使我变得缺少自信。对于目前稍微有所稳定的工作我倍感珍惜。下午，那个稳重的人从大门进来后见到了我。让我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办公室里。他让工长给我安排了一张桌子，从此，我有了看图纸的办公桌。
其实在当时，像这样的承包给钢筋队伍的情况，项目部没必要给钢筋班组看图纸（翻样）的人安排办公室的。事后我才知道，那个稳重的人名叫郑山河，是这个工地项目经理，且是老板。我每天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图纸上的方方圆圆框框点点，通过小型的计算器具，用手工换作本子上简单易懂的钢筋符号和长度。郑老板几乎每天准时八点稍多过来，到了办公室与工长以及其他管理人员谈些事情。谈事情之前，他总是先掏出一盒香烟打开口子，向在坐每个抽烟的人抛过去一支，当然对我也不例外。随后他自己一边吸着一边谈着，那香烟石林牌子的较多。
转眼一年的光景过去了。两栋十二层的住宅楼，主体结构已经完工，我的工作也将要结束。有一天，郑老板正好在办公室。我见屋里没有别人，就对他说：
“郑经理，我以后能不能当工长？”
郑老板好像没有多加思索，稳稳缓缓地说：
“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
我赶紧拿出一张抄写钢筋型号长度的小纸片，在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号码，递给郑老板。郑老板收起纸片出去了。
两栋十二层住宅楼主体施工完毕，我离开了郑老板的工地。第二年春天，我接到了郑老板打来的电话，问我能不能去本市所辖的县城去做施工员。我考虑再三，无奈放弃了这次机会。因为二女儿在上幼儿园，媳妇又在超市上班，我不得不接送孩子。夏天到了，一天郑老板联系到我，要我重新整理一遍那个干过的建筑物总钢筋量，整理好以后，给开发公司的预算员核对。
我找来了图纸，又找来了以前的翻样的单子。细细地摸排了一遍。胸有成竹以后，我按照指定地址见到了开发公司的预算员。经过几天的核对，我俩对钢筋所用总量搭成了一致结果。
二〇〇六年夏季。郑老板又找到了我，即将开工一幢三十二层的商务楼。目前需要做钢筋的预算。让我现在就开始上班，我喜出望外。回想起前些年的坎坷经历，还有去年的挫折，不由得潸然泪下。都过去了！迎接崭新的明天吧！
现在项目部的管理人员暂且在以前施工过一栋十二层楼里的二层办公。我每天按时上班，做的是未施工的三十二层商务楼的钢筋预算。钢筋算量是建筑里最为复杂、繁琐、费力的工作。我不想长期做这样的工作，但又不得不做。
那拟建商务楼的工地基本就绪，工地的办公地方已经安置好。我们管理人员都搬了进去。一段时间后，我的钢筋算量结束。经过与甲方（开发公司）预算员的核对，搭成了共识。楼基础施工开始啦！
在项目部的会议上，郑老板安排我与一位姓杨的施工员一起负责技术，包括放线。我们俩都要听从工长侯工的安排。我全力以赴，勤学上进。地下室两层施工完时，我学会独立操作了。包括使用水准仪超平，使用经纬仪定位打点，使用垂准仪定位向上打点。
由于施工员杨工调往别的工地，一层以上楼层放线只能以我为主。幸好此时来了两个上大专的实习生。他俩在我的带领下，积极地学习和操作。我除了放线外，还负责施工的技术和质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主体结构封顶。
期间。郑老板像前一个工地施工时一样，每天八点稍多到工地。由于长期抽烟，他总是隔一小段时间就大声的咳嗽两声。早上当我坐在办公室里，听到那两声独有声腔的咳嗽声，我便知道他来了。当大家在一起吃饭聊天时，郑老板时而会提起以前的一件事情：
“李学斌土建方面什么都懂，跟着别人当瓦工砌墙呢。当时在启新公司工地，我了解此情况后，把他挑出来让他当工长搞管理！”
有一次，我站在（主楼的）副楼（只有六层）顶上。认真查看主楼外围的保温板粘贴情况。郑老板没给我打电话，却独自上楼来找到我。他问了问最近施工的一些情况，我一一回答，我还向他汇报了我所考虑的各个施工问题。我有所疑惑，他完全可以电话联系，让我下楼去他那儿的。
二〇〇八年初，此商务楼工程的内部填充墙体基本完成。随后进入墙体抹灰以及打地面（楼面）的施工环节中。我勇往直前，斩荆披棘，克服工作当中的一个又一个困难，排除进取过程中的一处又一处障碍。我被工长侯工表扬，且得到了郑山河老板的肯定。踏实工作是我的本色，郑老板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只有倍加珍惜才对呀！
本年十月。我和候工一起跟着郑老板到了该市的开发区一片很大的新工地。这里要建设十多栋高层住宅。我们要做的是靠东环路边的两栋。候工和我是先过来打先锋。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办公临建已盖好。我亲自支设仪器瞄点打点连线，白灰线放好后，就只等甲方（开发公司）的挖土队伍进行挖土排土了。
我们项目部把此两栋住宅楼主体工程承包给了承包队。承包队里有工长，也有测量放线人员，更有施工的班组。我不需要再放线了，只需要把控技术和质量，也要催进度。一次，我发现施工完的环节，确实存在一些质量问题。我找来承包队的工长，给他指出问题所在，要求他整改。没想到那人拒不认账，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理由，还带着胡搅蛮缠的口气。我忍无可忍，大声训斥道：
“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这样干对吗？这活该怎样干？”
那位工长见我如此发怒，默默地离开了。郑老板目睹了这一切。他对我说：
“小徐做得对！身为项目部管理人员就该这样！”
后来，此项目的两栋高层主体结构顺利施工。至十七层时，由于我个人家庭原因，我不得不辞职。我考虑许久，向郑老板说了实情，郑老板同意了。当时，我是多么不情愿离开这个集体呀！
从这里分别后。我独自在别的工地上承包单项工程，进程不顺利，且屡屡受挫，最后被迫放弃。又重新在一个刚起步的工地上做工长。而后，应聘进入一家开发公司任甲方代表。在应聘之前，由于对方要求带上职业资格证书。我与郑老板通过了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答应把我的一本当时在他手下时他让我参加考试办的证件还给我。我如约而至到了他说的地点。发现他站在一辆商务车的旁边。他从车上拿出那本资格证书递给我，说了一句反映出他不很高兴的话就上车，我没有说我要证件做什么，只是给他递过去一支香烟他却没接就急着开车走了。我知道，我离开他的平台却在别处谋事他并不乐意。我没有怪他：“若不是当时在他手下工作，我怎么会有资格证书啊！”
再往后，我又连续做了几年的甲方代表。他呢，我听说从那个项目结束后，他又在市中心干了两栋高层住宅的项目。再后来，他到相邻的市区垫资建学校。垫了大几千万元人民币，把那所私立学校盖得很完整，甚至把里面的道路都修得顺顺当当的。最后开发商只给了他开始上交的质保金一千万元。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二〇一八年夏季，我经过招聘的面试，到本市名为“基融”的开发公司做施工项目甲方代表。到项目现场才知道，那个项目的施工方老板是郑山河。我心里感到莫大的兴奋和亲切。到现场后，我明白了情况。这里的开发项目处于打桩的环节。距离（建楼座）施工单位进场施工还需要一段时间。
施工单位的一位管理人员与我见面聊天，他是郑老板的女婿。谈起郑老板，我说：
“郑老板是对我有影响的人。我就是在他的关照下成长起来的。”
他说：
“这个工地的甲方代表换了两三个了。甲方迟迟不向前推进，不是好事！”
果然，事实真是如此。两个月后，郑老板出现在现场。我与郑老板见了面。郑老板还是那样神采奕奕。他当着他的一位管理人员的面说：
“小徐是一直跟着我干起来的。”
那位管理人员说道，“听说了听说了！”
郑老板接着对我说：
“赵非君（开发商老板）疑心太重，你操点儿心吧！”
我连忙说：
“好的。郑兄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郑老板说完话。就开始安排管理人员收拾带过来的东西。他们退场了。
后来。我在那里又待了一段时间。因为工资的事，我对赵非君失去了信心。作为开发商老板，对员工的工资不按照约定付发，对核心问题避重就轻，以搪塞了事？我辞职了！
这以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听到郑老板的消息。直到二〇二一年春节过后，我在一家大的施工项目上做管理，遇上了他的“一条杠”（连襟）——陈师傅。陈师傅与我多年未见，我们俩寒暄了几句。就聊起了“郑老板”！陈师傅沉重地说道：
“去年他走了！是肝上的毛病。去了不少的地方瞧病，也没治好！”
“什么？你说的是郑山河不在了？”
“是啊！他前些年做的那个邻市的学校，对他的病也没好处！就这样走了！”我心里重重地一沉……
那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珍惜人才、任人唯贤，而又尊重客观、主持公道，重人情的郑山河，就这样离开人世了？我真的难以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他才六十七岁啊！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多活几年啊，我久久不能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