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
十月初,空气不寒不暖。如果穿的多,脊背还会冒汗。
国庆节放假,我回家五日了,这是第一次到爷爷家来。进门时,爷爷正在做事。他穿着一件劣质的白色棉衫,露骨的身体蜷缩着,整个人窝成一团,双手环膝,蹲在东屋门前,双手拿着一把木刨子,正在刨木头。见我来,爷爷惊笑起身,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边答道回来有几天了,一边在院子里寻了一个矮凳坐了。我坐在东屋屋檐的阴影里,感到有些夜晚的凉意。屋檐的投影在我和爷爷之间画了一道线,他完全被阳光温柔地晒着,轮廓清晰。
爷爷一壁厢同我聊些近况,一壁仍蹲下来刨着木头。他是个老木匠,父亲袭了他的手艺,到我这才失传。我没在意刨的是什么,但觉得光滑泛旧的刨子在木头上一前一后地动,像江河里摇摇晃晃又偏偏绝不会倾覆的孤舟,正破浪前行,刨花就是翻滚的波涛。“嗤嗤”的刨木声反复褪去下方木头的老皮,增以新肌,让它变细,变白,变匀称,挥发出淡淡木香。
我见刨子槽里有块铁片,不知是怎么装进去的。爷爷向我展示,抽出槽里的铁片,道:“这是刨刃,刨子全指它。”他答完旋即呵呵笑道:“俗话说‘门里人出身,不会也会三分。’你连这都不知道。”我听了也不觉得难堪,只是想想木工手艺从我这里断掉,多少有些近于愧疚的感觉。
不多时,爷爷的手慢了下来,开始精修细刨。我这才看出来,刨出的只是一根小槌,但仍想不出用处。看着爷爷一会拿着小槌用手来回摩挲,一会闭上一只眼,端平了瞄一瞄,一会又放下去轻轻刨几下,我感到有趣,便凑到近前来。爷爷瞥见我过来,并不专看我,手上功夫没停,像是自言自语道:“木匠师傅万能手,好木匠什么都能干。”对此我不以为然,也不反驳。又一会儿,东西做完了。爷爷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锤头,我才反应过来,刨出来的是个锤柄。他敲敲砸砸把柄装到锤头里,尺寸正合适。恰好这时二叔从外面回来,我同二叔略一打过招呼,爷爷便叫住他。爷爷拎起装好的锤子,问二叔柄做得怎么样。二叔接过来,掂了掂,道:“现在五金店里有卖塑料锤把,没必要费劲做木把了。”爷爷嗤笑一声,不屑道:“塑料把哪比得上做的这个木把,好握,不震手,干起活来还能吸汗。”二叔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随手便把锤子又递还回去了。爷爷拿过锤子,一背身,拖沓着,缓缓朝东屋走去。他的影子逐渐被屋檐吞没,像极了灯光暗淡之后,剧场里空调关闭,演员离场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