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第三章 拆绷带
——“许医生,下次再见。”
面前的人在笑着,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依旧是安静的。愤怒似乎还并没有消失,可是此时却更多了点烦躁。许白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那已经半染红的绷带。
季颜能感觉到空气中突然的沉默,对面的人无法忽视的视线以及手臂上传来的明显湿热感,让他主动朝许白走近了点,左手掌心朝上,将那血迹已经是十分明显地摊开来,“许医生,又要麻烦您了。”
语气是绝对的真诚恭敬,连带着称谓都是尊称。许白转移了视线,看着季颜的脸——
再次这么看着,也不得不承认,季颜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完全符合许白的审美。他喜欢这种双眼皮,眼廓饱满,瞳仁带着点褐棕色。只除了他的眼神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为止都是安静没有变化的。
许白觉得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该盛满这样的情绪。
季颜又将手往前移了几分,手臂上的血液顺着边沿慢慢悠悠地划落。许白看得分明,左手不自觉伸进口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帕方巾,动作娴熟地覆盖住已经被红色浸湿的纱布。
许白手上使了劲,紧紧地压制住伤口,另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臂下侧,嘴里淡声吩咐:“跟我去医务室。”
俩人沉默地走着,许白因为要扶着季颜的伤口,所以隔着他距离很近。季颜微微一侧头,就能闻见上午刚闻过的青柠味。可能现在处于室外,他觉得这味道比之前的要淡上许多,可要说闻不见,那也不是真的。
不自觉地,季颜微微动了动鼻子。
许白虽然视线好像是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余光其实一直时不时地在旁边人的身上,季颜的小动作被尽收眼底。
大概知道他为何如此,许白有点觉得不自在。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偏爱青柠檬味,喝的、吃的、用的,他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青柠的味道。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知道他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青柠味道。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个去解释点什么,那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傻。
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很快,便回到了医务室。许白左手仍旧按压在季颜的伤口上,右手摸出钥匙,借着走廊的灯光开了门。
季颜垂眼看着覆盖在染血纱布上的手,一路上被压着伤口走过来,此时他能感觉那一片已经变得麻木,而小臂边沿的血迹也早就干涸凝结,成了一条血线。
许白按压伤口的指尖白皙中发着红,纤瘦的指关节似乎也变得更加突显,季颜想了想,还是选择开口:“许医生,您按得我有点疼。”
许白瞧了他一眼,双眼眯着,“知道疼啊,那刚才您在双杠上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呢。”
说完,带他到椅子上坐好,干脆利落地抽走自己的方巾,转身进了里间。
突然失去支撑,季颜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连忙补上,而眼神却追着许白往里走。
不多会儿,许白端着托盘出来,手上也已经戴好医用橡胶手套。开了操作台的台灯,示意季颜把手搭上来。
这次许白没戴口罩,虽然刚才的话语里带着嘲讽,不过此刻重新检查伤口,他的眉眼里只剩下了认真。
拆开绷带,又用镊子小心地挑开包裹着的纱布,雪白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许白仔细地查看着伤口,带着不赞同的神情。
季颜一直盯着他的所有的动作,对于又开始冒血的伤口似乎不怎么在意,反而是许白一下子变了表情,才让他有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然后,用着低沉的嗓音,说:“我没有女朋友。”
许白正拿着碘伏和酒精给他重新冲洗伤口,听到声音,手上几不可见地抖了抖,棕黄色的碘伏瞬间歪了方向,滴到季颜军绿的迷彩长裤上。
季颜看到后低声笑了。
许白仿若不见,稳下心神,更换棉球,压在伤口上,保持了一会儿,观察血液的溢出量,取来止血药粉,均匀地洒在上面,然后敷上纱布,重新绑上绷带。最后,用酒精棉擦掉季颜手臂上多余的血迹。
做好这一切,许白换下手套,拿出个白色纸袋,用笔在上面飞快写着。
“以防万一,我给你开了消炎药,毕竟你的头上缝了针。用法我写着了,到来拆线之前都要避免碰水,以及…”许白停顿了会,又朝他扫过去一眼,眼神不善,“三天之内禁止高强度运动,病假条我会直接传到你队长那里。”
季颜看着重新包扎整齐的伤口,接过纸袋,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起身准备离开。
许白挑了挑眉,对于他这会儿的突然听话感到诧异,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季颜很快走到门口,一脚正准备踏出屋子,又掉头转回来,嘴边扯了笑,“许医生,下次再见。”
许白抬眼看去,灯光下,季颜的表情是很柔和的,加上他在笑着,所以五官更加多了些温柔的美感。
可是他的眼神,依然是安静的。
再一次压制自己的心头的疑惑,许白捧着水杯,有淡淡的柠檬香气飘出,他的大脑里划过一丝危险的警告——
他觉得自己快要掉进去了。
—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也不知怎么地,季颜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伴随着晚风,让他这么多天的疲倦,仿佛一下子就吹散。
直到在离寝室最后一个交叉路口,遇见了宁安。看他的样子,应该在这里等了自己很久。
宁安老远便看到了季颜,身影踌躇着,有着隐隐地不安。
季颜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表情,眼底在半漆黑的夜色中飞快地划过什么。他缓步走过去,在宁安身侧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宁安,都过去了。我和你之间,谁也不欠谁了。”
声音是他一贯独有的调子,只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被衬得格外凉。
宁安听完后脸色尤为可见地变差,眼眶内有温热的湿意在打转。转瞬间,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片段,是眼前人的各种模样——
贪嗔痴怨,喜怒哀乐。
但是似乎从此以后都与自己无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他颤抖着手想要伸出去抓住什么,不过季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提早一步迈开了步子。
最后留下一句:“余下此生,各自欢喜。”
直到此刻,宁安才肯终于意识到,这次他和季颜是真的不会再有未来。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吗?宁安发红的眼圈终于压抑不住,沉闷的哭音断断续续地发出。
季颜听到了,心尖的刺痛在全身上下游转,他逼迫自己忍住不适感,在黑暗中渐渐离开。
十点整,整个军营响起了嘹亮的熄灯号,刚才还是一片光亮,此时立刻融进了天地的黑。
季颜已经回到了寝室,王立和何平都已躺下,只有徐成还在桌子边坐着等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眼朝他看去。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在想着等会要怎么去应付查岗队的呢。”
季颜反手关门,低声笑了笑。
徐成又接着说:“你没事就好,我去睡了啊。今天下午你没去训练不知道,队长说明早要和…”他及时止住了话头,又看了眼正在脱鞋的人,小心翼翼地继续:“要进山拉练搞特训,估计得要五天时间,我得趁现在好好补个觉。”
“知道了,你快睡吧,我进去洗洗。”季颜说完就直接进了浴室,可刚准备拧开花洒,耳边就响起了许白冷冷的叮嘱。
其实他不觉得这次的伤有这么严重,虽然确实是挺疼的,但枪林弹雨里走过的特种兵,什么没遭过啊。不过想了半晌,终究转身去了盥洗台,刷过牙,拿着毛巾一点点地隔着伤口擦洗身体。
—
「滴滴滴」闹铃声传来,许白挣扎着,抬手胡乱摸到手机按了关闭。
两分钟后,相同的声音再次传来,许白扯了被子盖在头上,一动不动。直到被设置为闹铃的曲子已经唱完第三遍,他终于一把掀开被子,烦躁地坐了起来。
除了嗜柠檬,他还有一个“优点”:嗜睡。每天早晨的起床都是堪比一场战斗。
眼神显然还处于朦胧状态,他抓了抓头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清晰地写着「8:36」。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昨晚主任临时给他派的任务,嘴里暗叫出声“不好”。
动作麻利地打理好自己,又扯过还好昨晚就收拾好了的背包,拉开拉链飞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落下的。再次看了眼时间,距离集合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懊恼地想着今早大概率要饿肚子,叹了口气,关门离开。
大楼门前其他人早已就位,连带队的主任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走来,许白尴尬地笑笑,在周健满脸调侃的神情下,略低着头迅速加入了队伍。
昨晚最后整理了季颜的医疗档案,又给海军一队队长发去了病情诊断和假条,他起身准备离开。主任刘伟敲开了他的门,给他布置了今日的任务:随同海军一队和空军一队的联合拉练执行医疗援助任务。
交代了各种细节和注意事项,刘伟拍拍他的肩:“小许啊,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好好准备一下,别给咱们医疗队丢脸。”
“是,主任。”许白敬礼满口应下。
刘伟走后,他又重开了电脑,做了份清单,列出要准备的各种药品以及在山里要尤其注意的各种事项,然后收拾了背包,一直忙碌到深夜。
造成了今早的差点迟到。虽然他只来了一个月,可这贪睡的毛病早就传得整个科室人尽皆知。刘伟看着他,本想训他两句,不过时间实在是不允许了,只得用眼神无声地警告。
许白的后脑勺隐约地出了一圈冷汗。
即便如此,许白仍旧是刘伟最看好的后生之一,因为他的专业素质实在是太能打了。持有国内外均认可的外科医师执照,对于普通甚至是复杂的外科手术都不在话下。但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一名心理学博士,拥有着国际心理治疗师资格。这样一位高端复合型人才,确实是现在的海城基地综合医疗队急需的,而且他才三十出头,等待他的将是大好的前程。
所以,刘伟对他格外看重,希望他各方面都能做到最好。不过看今早这情形,上星期张副政委给他提的建议,他现在觉得应该再重新好好考虑一下了。
许白全然不知自家主任因为他今早的迟到给他做了怎样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彻底变换了他和季颜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