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漂亮女人-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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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八期： 记忆的旅人·家乡人

回老家碰见了琳，琳快六十岁了，棕红色卷发，细长的弯眉，像以前一样，脸上和嘴唇都涂着淡淡的红。长风衣里穿着旗袍，足蹬细高跟皮鞋，有股清淡的香，我由衷地说：“呀，你总是这么漂亮！”

琳得意地笑着：“是的吧，我也这样觉得。”

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漂亮女人，这些年，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漂亮着。

认识她是她结婚的时候。

琳嫁过来的时候，全村人都被请去做客，嫁妆新房放不下，许多人都不认识那些长相奇怪的橱柜，拼在一起高高低低的，镶着不同形状的镜子，琳穿着大红的皮衣毛茸茸的翻领，脸上白里透红，端坐在团团围住的柜子镜子中间，微笑地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

在我们村子人眼里，琳像城里人，那么漂亮的衣服，那样白的皮肤。她是漂亮，可是在农村一下地，太阳晒几天就会不行的。

不久，大家就看见琳经常在村子里走动，还像个新娘子：眉毛画得弯弯细细的，脸上总是白白的底子涂着红色，比村里人都白都鲜艳，嘴唇也是涂着红色，亮亮的。

琳蹬着高跟鞋，踩着水泥路咯噔咯噔地响，踩着泥土路一个个的坑。别人走路总是扛着家伙挎着篮子，琳手里是个精致的小茶杯，还是结婚时娘家带来的。她走过，身上的香味和她笑声一样都留在身后持续很久才消失。

既虚荣又不会干活，不少人在背后嘀咕她，不像个农村人。

这两点她自己笑着承认过。

琳住我家隔壁的时候，曾把她儿子小学作文给我看，儿子写她爱漂亮爱虚荣，天天坐在镜子前面花很长时间在脸上画来画去，然后左看右看。她格格笑着夸孩子会观察。

然后她拉着我妹的手，把她白细的手在旁边比着看，夸我妹的手指粗有力气，她的手柔细无力干不了活。

她翘翘自己的高跟鞋，微蹙着眉说：“你们这地方小石子真多，我走路都硌得慌。你们真厉害，赤脚能走得那么快还会做许多事情。”

我不禁在她背后翻白眼，问她：“我们这破地方，你怎么愿意嫁过来呢？”

她说我堂哥跟她说过不用她干活她才答应结婚的。她得意地转个圈子看看自己说：“你哥哥就喜欢我这样子。”

琳说自己在家最小没有干过农活，不知道麦和韭菜有什么不一样，琳也确实不需要干活，堂哥有力气，她家还有小姑子小叔子都能干，因为不干活，琳的公公婆婆也不喜欢她。

后来，琳的小姑子出嫁了，小叔子也成家了，琳的小家庭被分出来了。房子太小，连堂屋都是她的嫁妆，已经不鲜艳了。

琳还是一年四季都穿着漂亮衣服，裙子大衣四季轮着，化着妆，捧着精致的茶杯，婆婆帮着带孩子，家人帮着堂哥做农活。

刚分家那年换季的时候，我看见琳家里来了一个女人，像我们村子里女人一样的女人，穿着家常衣服，黑脸庞，体态敦实。她拿着大盆子泡着帐子、被子，死劲搓洗。琳拿着小凳子坐在她旁边，托着腮和她说话，姐姐长姐姐短叫着。

琳说那是她亲姐，知道她洗不了大件特意来帮忙的。大家都在背后摇头。

过了几年，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去了，过年回来，有人买摩托车买彩电，有人盖房子。琳在村里转了几圈回家和堂哥商量，堂哥有些犹豫，琳说：“孩子大了，你去吧。田里地里我也行，不行我就请人做。”

堂哥就托付了兄弟姐妹，自己咬牙背着行李走了。

堂哥开始没有赚多少，琳在家决定自己干。那年夏天，她第一次脱掉了高跟鞋赤脚下了地，每走一步只觉得脚底下的细沙子都是针和刺，还没有下田，感觉脚底都被戳烂了，疼得她浑身出了汗。

一只脚试探着下了水田，哗就陷进了泥里，一下子就没到了膝盖，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泥水里，两手赶紧撑在田埂上，又被豆禾狠狠扎了一下。缓慢地在泥田里挪动了一天，琳满脸汗水和泪水，感觉浑身肌肉都痛得受不了，腰几乎断了。

晚上洗过之后，琳还穿上裙子坐在晒谷场上，黑暗里她轻轻揉着自己的脚。

那个夏天最终她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了田地里的活。从那以后，琳学会了所有田里地里的活计，和别人一样早出晚归，忙不过来就和人合作换工。和别人不同的是，一回家她就洗得干干净净的，换上了漂亮衣服，捧起那个小茶杯。

琳成了地道的农村人，漂亮的农村女人，大家无不羡慕。

琳，确实是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始终是个漂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