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身
序 声
“你是谁?”
“我是你。”
“我是谁?”
“你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也没有名字。”
第一章 出身
=<壹>=
他对于自己最初的记忆,是来源于一个陌生女人的话语:
“他不会说话吗?”女人捋平飘逸的长裙慢慢蹲下,伸出左手拂去了幼童脸上被泪水糊成碎团的灰渍,轻柔的眼神注视着呆呆站立的他。
他将那只爱抚她的手拍开,摇了摇头,自己用手背用力抹去了早已干了的泪迹,稚嫩的脸颊上留下两块透红的印记。
“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他听得懂我们说话,可是从不开口。院长以前怀疑他是哑巴,或者嗓子有什么问题,可是别的想接近他的孩子说,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咿咿呀呀的哼哼唧唧。我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一旁胖胖教导主任的拍了拍那个陌生女人的肩膀,对她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陌生女人于是摸了摸矮小男孩的头,和他道别:“姐姐以后在这里教书,以后你要过来找我玩哦。”
站起,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一个样子。”整朵整朵的白玉兰开在枝头,却没有一片绿叶,枯瘦的枝干上耷拉着一些残败的微黄花瓣,他看见她附耳过去,一双肥厚的嘴唇都快贴上了她的耳,幸有圆滚的身墙阻隔。他似乎都能听见对话,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以及对于新人的警告。
“这个小孩子不太正常,不要太过于关心他,院里的孩子都不喜欢他,而且他总是能在半夜从房间里溜出来,早上就发现他在草坪上睡死过去了。他这样的孩子根本没有人看得上,多把心思放在那些性格好的长相好的孩子身上,我们虽然是慈善机构,可是也要吃饭啊,隔一段时间有财神爷会过来看中几个孩子,让我们好好照顾。等办好手续,就挑一个最满意的孩子领走。这可是肥差,要是那几个孩子和你亲,你可能捞到不少照顾费呢!”说完后,胖女人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捂住膨胀的脸,可是依旧掩盖不了裂开到耳边的弧度,双眼眯成一条线,画出的眉毛随着笑声一起尖锐飞扬,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大楼下。
一切似乎都一样,一年又一年,人来人走。每年的早春,开花人来,落花人凉。他望着逐渐走进大楼的背影,面无表情,却遇上了她的回眸,以及干净脸上的一抹微笑。他木讷地举起出右手稍微摆动,权当是回了她的挥手作别。
也许这次会不一样,因为落花了才来的人啊,见不得离别。
——无名——
=<贰>=
“看起来你挺喜欢她的。”
“谁?”
“那个新来的老师。不是吗?”
“还行吧。都一个样,都是假的。朋友是假的,老师是假的,大家都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可你是谁?”
“我是你。”
“我是谁?”
“你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你小木。这个名字是秦老师给你起的,记得吗?”
“秦老师是谁?”
“是那个最初离开你的人。”
“我记起来了,谢谢你提醒我。”
“我永远都在。”
“小木!该吃晚饭了!”远处教学楼下的班主任不耐烦地叫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缓缓地向着那栋攀附着枯黄色爬山虎的老屋走去。“快点,就等你了!跑起来!”班主任看着他加快的步伐,朝着他随意的摆摆手,把门开到最大,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里,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砰!”门关上了。缓慢的铁门触碰到框时依旧会发出一声巨响,伴随冰凉的触感,震动从鼻尖、指尖传遍了全身,温热的气息吹在铁皮之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仿佛就连一扇门就能欺凌他,连一丝余温都不曾留给他。
“没办法,又是这样。老规矩,从自行车通道下去吧。”
“嗯。我知道了。”
“叮——叮——叮——”冗长的三次铃声加快了他的脚步,转身绕过半栋建筑,来到老旧的自行车棚旁的,拨开生锈的铁闸门,向着黑漆漆的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黑暗逐渐将他吞没。
“像以前一样,不要怕。不要走旁边的自行车斜坡,太滑了。一层有12格楼梯,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就是在第11格的时候踩空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现在左转,有个废弃的垃圾箱,旁边有个废纸篓,不要踢倒,里面很脏,清洁阿姨一周才会清理一次,里面都是食堂里的厨余垃圾,阿姨偷懒倒在里面。”
“嗯。”
“再下一层,12格,右手边开灯。”
“啪。”一声短促而清脆响亮的开关声照亮了潮湿肮脏的地面,上面铺排着碎纸屑染着不明的色彩和凌乱的轮胎辙,空气中弥漫着散发腐烂霉味的湿气。步履渐渐减缓,怕的是无法控制住这如履薄冰的步调,被时间磨平了的鞋底与湿滑的瓷砖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就像是这一双被他穿了两年的旧鞋发出的呼救声,因为它早已装不下成长期孩童的脚掌。
氛围嘈杂起来,他知道离食堂近了。也许再没有哪家孤儿院会因为空间的拥挤而把食堂开在改修过的地下停车库中,唯独是这一家有财神爷注资仍有气数在市中心苟延残喘的“白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