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艳之·柳如是

常熟虞山的风景一片葱绿，在虞山锦峰拂水岩下，繁茂的树林中，有两处孤立的墓碑，彼此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两两对望。

一处碑上刻着‘钱牧斋先生墓’六字。墓前的石祭厅上镌有一联：遗民老似孤花在，陈迹闲随旧燕寻。墓主人正是有明代文坛盟主之称的大文豪钱谦益，一位屈节的明朝重臣，被写进大清二臣册里的孤花。

另一处碑上刻着‘河东君之墓’五字。墓前也有一联：浅深流水琴中听，远近青山画里看。写尽了墓主人的才情与骨气，所葬之人名叫柳如是，一个才冠八艳、节撼须眉的女子。

两位逝者本是恩爱夫妻，却隔着百步远的距离长眠于地下，在这一眼望尽的距离里，横亘其间的是一个世俗世界的冷眼相待。

今天让我们轻轻拂去过往的尘埃，看一看三百多年前一个叫柳如是的明末女子，曾追逐过的轰轰烈烈而又无所畏惧的爱情。

公元1638年，统治了华夏大地两百多年的大明朝已经腐朽不堪，积重难返。官场上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朝堂里党派林立又伺机排除异己，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东林党。在险恶丛生的政治漩涡中，身为东林党领袖，官拜礼部侍郎的钱谦益，被冠以贿赂上司的罪名革职查办，落寞的返回了祖籍江苏常熟，过起了避世隐居的田园生活。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一位妙龄女子，也正失意的从松江南楼里悻悻离去，在命运的指引下，奔赴一场惊世骇俗的人生约会。

同年五月，杭州府的烟雨如痴如诉，西子湖的美景醉人心怀，官场受挫的钱谦益唯有寄情于山水，来排解自己内心的种种不快。向来一生自持很高，常常以‘山中宰相’谢安自比，如今年岁五十有六，眼看花甲将至，茫然间又徒生了些长吁短叹。

这一日路经杭州，于西湖赏景时觉得无趣，偶然间想起了相识的一个故人正好住在附近，便临时起意，去往时称‘草衣道人’的王修微居处拜访。草衣道人为人爽快，交游很广，常常门庭大开以示迎客。本是故人旧友，钱谦益也没有讲究太多礼数，径直来到客厅，并没有见到王修维，独独在客厅的茶桌上看到了一帧诗笺：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只觉得诗句写的清丽婉转，工笔别致，让饱读诗书的钱谦益犹如春风拂面，喜不自禁，竟然旁若无人的默默品读起来。稍后，见到王修微的钱谦益对这首诗大加称赞，连连追问诗文出于什么人的手笔。

王修微知道这位当今朝廷的一品大员官场失意，不仅受到了廷杖的羞辱，还被革职遣返，如今也是难得提起些文人雅兴。

巧合的是，吴中才女柳如是刚好客居此地，而钱谦益手中品读的诗文正是她的游湖之作，草衣道人王修微想到柳如是多年来的不幸遭遇，如今世道混乱，贼寇四起。两人齐聚此地，也是命中注定，觉得应该给他们引见一下，如果钱大学士真的是个惜才之人，柳如是若能跟了他，也算是后生安稳了。

翌日，一条雕工精致的画舫载着三人荡漾在西湖的碧波秀水上，船仓的雅室里，除了草衣道人和钱谦益之外，另外坐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清秀端庄，秀发黛眉映衬着她俊秀的脸庞，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灵动传神，广袖云裙勾勒出玲珑的身段，笑靥如花般胜过西湖所有的风景。此时，即便一生阅人无数的钱谦益也有些惊为天人，只是自己年过半百，对于姿色容貌早已经淡然处之。

女子原名杨爱，浙江嘉兴人，后改姓柳，单名一个隐字。因喜爱《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自号‘如是’，时今刚满二十岁，自幼师从姑苏名妓徐弗门下学习琴棋书画，只可惜幼年被弃年少坎坷，辗转于勾栏风月地，委身于红尘章华台。

十几年来，如漂泊不定的浮萍，空有艳压群芳的姿色，锦绣如织的才情，却总是觉得命不由己，知己难遇。因此，生性洒脱的她常常孤芳自赏，平时多少名门贵胄的少爷公子们都难谋一面，这次若不是至交好友草衣道人的苦求，且对方又负有‘当代文章伯’的盛名，也不会前来此处作陪的。

西湖的清水载着美丽的画舫缓缓的飘荡着，远处的岸上游人如织，微风吹拂着初夏的温热，不由的让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船上的三人都是交游广阔的人物，本就见多识广，说起时事自然各有见地，论起诗文更是手到拈来。品茶饮酒，抚琴挥墨间就说到了昨日偶然读到的那篇诗文，彼此都对于文笔格律的探讨兴致盎然，话到浓时，钱谦益也有些忍不住唱和了一首：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草衣道人王修微听闻，赞道：牧斋兄这看似简单的词句改动，个中的才华已经让我等刮目相看了。

“早就听闻先生高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不知能否取此时此景，作些应景的诗文来，也好让小女子学习参考为用。”柳如是虽说孤高，但性格开朗，答辩自如。即使对方声名在外，又是朝廷权臣，攀谈中也没有什么拘束怯懦。

经过一番探讨了解，钱谦益惊讶于一个桃李年华的姑娘，对诗词歌赋竟然有如此不凡的造诣，琴艺书法上的修为更是绝妙出众，面对如此才貌俱佳的女子，仿佛一下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纪，竟是一口气作了十六首绝句，句句赏景不言景，首首咏物不说物。只惹得柳如是陡生出相见恨晚的感叹。

隔帘听咏玉楼春，金缕歌叹虞美人；

索酒倾杯君不语，情词韵令少年心。

一个才思敏捷，青春灵动，一个学识渊博，儒雅厚重，两个人犹如高山流水的知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偶然的情缘，就这样静悠悠的开始了，美如春暖花开，纯如星河出月。

< 贰 >

自从西湖同游一别，转眼间一年过去，钱谦益回到故乡常熟，依旧是深居简出，虽说对柳如是有些念念不忘，但有碍于两人年纪相差悬殊，自己又是戴罪之身，不忍耽误人家姑娘的终身。如此踌躇驻望，仿佛此生也是缘尽于此了。

柳如是自杭州归来，独自在归家院里关门谢客，每每研读钱谦益的诗词，都不由得芳心暗许，平日多是痴笑出神，一眼就能看出是害了相思之苦。

“影怜啊，风尘女子，万不可犯痴犯傻，当初委身于陈子龙为妾，如今还不是伶仃自怜，现今的男人，都看中出身，即便你从良为妾，那他还会有更多的妾室，等他家财散尽，依旧还会把你送进青楼里来。要明白这世道，良人难遇啊！”徐弗向来疼爱柳如是，见她连日来为情所困，忍不住劝说了几句。

“徐姐，我已经不叫杨爱，更不是杨影怜了，顾影自怜的杨影怜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叫柳如是，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如是。教坊司的风花雪月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安稳的跟着一个我喜欢的人，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如今，这个人我可能遇到了。。。”柳如是透过吴江盛泽的蓝天，望向常熟那个叫虞山的方向。

徐弗长叹一声，不知是在释怀还是在忧虑，只好默默的转身离去。

思念是痛苦而又甜蜜的煎熬，柳如是唯有寄语诗词，排解一下闺阁之思，多是写给那个魂牵梦绕的人，盼他前来品述倾听。

燕子废时，欢荷有恨，瘦菊也叹度秋深，南楼他不闻。

雪晴正好，暮雨朝云，唯念梦里画舫中，尺牍诉倾心。

又是一年过去了，一切如故。只是柳如是的闺阁里多了一副字画，书有十二颗遒劲的大字：非才学如常熟钱牧斋者不嫁。

江左风流地一下热闹了不少，论才华，也许只有松江南楼的陈子龙可比了，可惜，两人终究是有缘无份。

都说情到深处自然浓，念至极时痴傻疯，柳如是不痴也不傻，是准备好拿一生去为情赌命了，疯狂也好，痴傻也罢，有些人一旦入了心，就能将一生占去，佛魔一体，早已经不问对错。经过大半年的思考，她终于下定决心，大胆的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当初陈子龙怕的，她可不怕，爱一个人，倾命尚可不怕，人言世俗的壁垒，又怎么能阻挡的了呢。

同年小寒时节，虞山钱家府邸，半野堂里的钱谦益一如往常的挥毫泼墨，被消籍革职两年多了，门庭冷清，唯有借书法自娱自乐，日子过的稀疏无味，波澜不惊。

方才，听仆人报说有人登门拜访，心想自己闭门谢客一年有余，又有谁会不顾牵连获罪敢来拜访呢。忙命人请入客厅，不多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青巾束发，兰缎儒衫的白面书生，一身的儒雅装扮，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近前拱手行礼道：“晚辈柳儒士拜见钱先生。”钱谦益微身还礼，并领他先后落座。

钱谦益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柳儒士，长相俊俏，皮肤白净，身材赢弱却也风流倜傥，总感觉清秀有余刚健不足，看着似曾相识，却又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不知柳儒士可还有一个面相相仿的妹妹，老夫说来惭愧，只记得曾在杭州府相识过一个女子，身材相貌与儒士略有相似，细细思忱，你我好像未曾有过谋面交识？”钱谦益也不客套，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看着疑惑不已的钱谦益，刚才说话还拿腔捏调的柳儒士已经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声如帘铃般悦耳动听，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哦，原来是柳姑娘光临寒舍，未能远迎，真是失敬。”钱谦益怎么也不会想到日思夜想的柳如是，会独自前来登门拜访，又是女扮男装的出现在这里，一边相互寒暄一边命人茶水伺候。

随后的几日，两人结伴遍游常熟的风景名胜，或虞山探幽，或尚湖泛舟，或观雪吟诗，或青梅煮酒。相处的竟是那么融洽写意，赋闲几载的钱谦益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官场的角逐之中，晚年能够有一位年轻貌美，富有才情的女子相伴，真是求之不得，恰逢其时的美事。

期间，孤高不羁而又特立独行的的柳如是写了一首《半野堂初赠诗》的诗文表明来意：

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澹黯，千行墨妙破冥濛。

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

诗词引经据典强证博引，即夸赞了钱谦益有千里墨妙的学识和江左风流的声名，又显示出了自己腹中的锦绣才学，最主要的是诗文中明显表露出了强烈的仰慕之意与追随之心。

钱谦益听闻此诗，如同当年摘得一甲三进士时的那般欣喜若狂，难得佳人抬爱，更需要及时的表明心迹，而后忙唱酬赋诗一首，：

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枉自梦刀思燕婉，还将抟土问鸿濛。

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

诗文借用了为爱私奔的卓文君和才貌双全的薛涛，来代指柳如是出众的才情与俊美的容貌。一唱一和间，已是世间少有的表白佳作。一句莫辞从，一句便相从，更是让两颗赤心坦诚相见，彼此许下了这白头之约。

与此同时，钱谦益还命人在十日之内，与半野堂边上驻起一座小楼供柳如是居住，摘《金刚经》 中‘如是我闻’的句子，命名为：我闻室。可见钱谦益的疼爱之情与真挚之心。阁楼落成的那天，更是当众挥毫泼墨韵诗一首：

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

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面对着崭新的阁楼，诗词的赞誉和甘苦与共的收笔，过尽寄人篱下、居无定所的柳如是感动的热泪盈眶，皆识红烛花月夜，谁能同榻枕寒流。一个权势加身的男人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很少，能说话算话的更是少见，一旦错过，或许再也遇不到了。更别说自己还是一个浪迹青楼的女子，顿时觉得钱谦益知遇如此，死亦无憾。

至此，一代才女柳如是，终于有了家的归属感。仿佛此生，她和他都不需要君生我未生的愁苦，我生君已老的幽怨，他们的感情与这个世界无关，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莫辞从、便相从的约定，然后风雨无碍、如约而行就是了。

< 叁 >

公元1641年，即大明朝崇祯十四年初夏，大文豪钱谦益要以‘匹嫡’之礼迎娶青楼女子柳如是的消息传遍天下，顿时非议暴起。

作为一个明末诗坛旗帜性的人物，竟要明媒正娶一个小自己30多岁的烟花女子过门，一时间文人墨客口诛笔伐，邻里亲朋更是避而远之，如此一桩闻所未闻的婚事，一个门第出身，年纪地位相差悬殊的男女结合在一起，是一件多么伦乱纲常，辱没门楣的事情。

期间不少至交好友都规劝道：牧斋兄，作为读书人，伦理大义，还是要有所秉持，历朝历代都没听过有明媒正娶烟花柳巷中的女子的，即便情投意合，纳为妾室已是天大的恩宠，无需用匹嫡之礼的，此事不仅有辱斯文，更是有伤风化，还望三思啊！

长空鹤羽风烟直，碧水鲸文澹冶晴。

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

面对着举世哗然的愤怒，钱谦益倒是不为所动，柳如是却担心起来。

问道：你不怕我出身青楼，辱没门楣？

答曰：不怕

又问：你不怕来日方长，家族非议？

答曰：不怕

再问：你不怕世道险恶，人言可畏？

复答曰：真情至爱，有何可惧。

有此三问三答，柳如是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被珍惜的温暖，被尊重的感动。作为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在这样一个男权盛行的时代，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已经是感恩戴德，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竟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前程声名，可以想见柳如是内心涌动的波澜。

六月初，钱谦益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伦理纲常，大礼聘娶柳如是。在他们初次相识的西湖上，一艘装扮华丽的芙蓉舫中，礼乐喧天的同柳如是双双跪拜天地，结为秦晋之好。此时，西湖的岸边，围满了鄙夷咒骂的人群，哪有原配夫人健在，又迎娶继室夫人的道理，更有乡贾士绅和邻里街坊，纷纷拿起石头狠狠的向游船砸去，钱谦益泰然自若的立于船头，悠然自得不为所动。并挥笔写下：

老大聊为秉烛游,青春浑似在红楼。

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生年百岁忧。

这一刻，她凤冠霞帔的端坐在龙凤呈祥的婚床边，红盖头遮着倾世的容颜，幸福的泪水滴滴滑落，二十年来受尽的屈辱，都被他的温情一一偿还。

这一刻，他儒雅从容的对着噪乱的世界以诗宣战。谁能懂那跌落水中的石头溅起的水花，怎及心中千金笑的娇艳。

这一年，她23岁，他59岁。在一片苛责中，走到一起。

婚后，钱谦益为了给她应有的名分，立下规矩，家门中所有人都要称呼柳如是为‘夫人’，若有怠慢一律逐出家门。又因为自己原有一妻二妾陈氏王氏等，为了让柳如是不被日常的礼数束缚以及避免产生家庭矛盾，更是忍痛割爱把珍藏的传世孤本宋刊《汉书》变卖，用得到的钱财在虞山南麗为柳如是建了青史留名的绛云楼作为居所。

绛云楼里面藏书很多，有明代第一藏书楼之称。绛云楼不止藏书，更是钱柳夫妇的爱巢，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两人经常在绛云楼里诗词唱和，把酒言欢。他喜欢称她儒士，她也敬称他牧斋。他视她为一世的红颜知己，她视他为余生的灵魂伴侣。

绛云楼，红豆馆，半野堂前红妆艳。

诗酒花，闺阁暖，绿绮琴声诉缠绵。

这是一段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冬日寒江垂钓，春来踏青赏花，暖夏渔舟唱晚，秋起储物备寒，四季都成为他们风花雪月的背景，来去都是出双入对夫唱妇随。她常穿着男装，由他带着四方交游，流连闹市戏场，俨然一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她为他谨守三从四德，针织女红中甘做一位娇羞的贤德美厨娘。

杭州府，姑苏城，钱塘的潮汐太湖的鱼，他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看尽大好河山，在黄山四景的云海里，两人坐在一块圆石上歇息。

她温柔的问他：牧斋，你究竟爱我什么呢。

他盯着她，深情的答道：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啊。

她听后甜蜜的笑而不语，他也同样问她：儒士，那你究竟爱我什么呢。

她别过头去思忱了一下，转过来抚着他鬓额说：我爱你黑的面白的发啊。

他听后，把她搂进怀里，久久的伫立。这一刻，天高云淡的黄山上，所有的生灵都会明白，有些爱，能无视悠悠岁月的阻隔，即便老夫少妻，只要情投意合，跨过艰难险阻也会走到一起。

旌心白水是前因，觑浴何曾许别人？

煎得兰汤三百斛，与君携手祓征尘。

如果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可惜美好的时光，都是短暂的，上天总是喜欢这样，给你一份美满，赠送两份苦楚。

公元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明朝灭亡。福王朱由崧于南京登基称帝，史称明安宗，年号弘光，并重新任命钱谦益为礼部尚书。

次年，清将多铎兵临南京城下，偏安一隅的弘光政权已经奄奄一息。清兵至扬州时，扬州军民拼死抵抗誓死不降，结果城破以后被清兵屠城十日，惨状犹如人间炼狱。在已知要国破家亡的时刻，柳如是劝钱谦益一起陨身殉国，并指着锋利的刀、结实的绳和深深的水让他选一种死法。

是夜，荷花池边，两人双双站定，他们决定宁愿投水自尽也不做清廷的亡国奴。柳如是动情的说：上天真是待我不薄，虽然不能和牧斋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死亦无憾了。

说完率先走向池边，钱谦益轻轻拉住她，慢慢走到池边用手试了试水说：水太冷，不能下。

柳如是愣在了那里，惯举狼毫的钱谦益，如今在忠义关头竟然举不起刀，挽不了绳。愤恨交加的她鄙夷不已，冒冒然想独自轻生，在飞身投河的瞬间，硬是被钱谦益牢牢抱住，哭成一团。喽蚁尚且偷生，她看着夫君的悲戚，终于软下心肠，只好答应陪他避世隐居，了此残生。

为了不重蹈扬州城的惨剧，钱谦益不顾柳如是的强烈反对，带领一众朝臣开门投降，为了南京几十万的百姓，他选择把自己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清军进城以后，命所有南京百姓束发为辫，以示效忠。期间不少南京名流誓死不从，纷纷绝食而死。钱谦益知道柳如是不会同意自己屈尊降贵的来响应这为奴为仆的羞辱，竟以‘头太痒’的借口偷偷外出束发为辩，气的柳如是半月不与他讲话。

因为钱谦益的影响力巨大，所以清廷重新任命他为礼部侍郎，她苦口婆心的劝慰他辞官隐居，可他一生追逐能像谢安那样的成就，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她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他赴京为官的送行人群中，她穿上了代表‘朱明’的红袍以此明志，并嘱咐他们的独女钱柳儿说，我生身是大明朝的臣民，死后要悬棺而藏，绝不染清廷的一丝尘土。忠烈如此，后青史皆赞其有不输须眉的英豪。

< 肆 >

俗话说，命里无时莫强求。半年后，钱谦益哀叹为官空有其职，因终日无所事事，只好辞官回乡，复与柳如是过起了田园生活。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后，黄毓祺反清案震动朝野，赋闲在家的钱谦益受到牵连，锒铛入狱。此时，染病在身的柳如是四处奔走打点希望求出夫君，更是怒闯公堂表示愿代夫受刑，在柳如是的努力通融之下，钱谦益才免予一死，被管制居住，和柳如是寄居与苏州拙政园。

因为这次的牢狱之灾，钱谦益悲愤的写下：恸哭临江无孝子，从行赴难有贤妻。这一次，他终于称她为妻，一个只有结发之恩才有的称谓，一个古时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身份。

经过这件事，一生权欲极重的钱谦益，才看清了人情世故，安心的和柳如是深居浅出，过上了平淡美满的生活。

在晚年的这些时间，他们积极的资助流亡人士，支持黄宗羲、屈大均、吕留良等人士反清复明的义举，多次联络偏安台湾的学生郑成功协商复明大计，其间多次起兵，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忍看末运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迟。

公元1664年，83岁高龄的钱谦益病逝，安葬于虞山南麓的钱家祖坟，在钱谦益的后事操办完的一个月后，柳如是于半野堂他们以诗盟约的地方，自缢殉夫。两人二十五年的夫妻情谊，至此落幕。

一代奇女柳如是，就这样以惨烈而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曲折精彩的一生，终年48岁。

柳如是亡后，因出身低贱，被移出钱家坟地，孤葬与别处。钱谦益与原配陈氏合葬，至共和国新千年，常熟市政府才将二人之墓移为一处安葬，共立一碑，恩情铭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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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内容为文学原创作品，不能作为史实依据。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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