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城之倾(邯城系列科幻小说集)

邯城之倾(二)观察者T 22、23

2019-02-14  本文已影响6人  AnjuHuang

 

二十二 秦铭

269日约15时

“今天忙死了,这辈子也没这么累过。”同事冲进门来,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哥们儿,也给我沏杯茶”。

橙区的街区警察秦铭象往常一样尽忠职守地喝茶水。这个街区治安点在一层街边,他的坐位在窗边,特别方便闲看街景。他的同事今天出了三次警,他却没有出一次。调用哪一名警员是由系统在事件发生地附近的警区里随机抽取的,这是上个世纪全面杜绝政府腐败的过程中形成的一项制度,这项制度作为数据和人类共同参与社会管理的优秀制度之一,在彻底清除了腐败后依然保留了下来。今天他们两人所在的治安点连接接到三起出警命令,抽中的都是同事。

“外面好点了吗?”秦铭问。

“还是乱得很,系统断网那几秒钟,咱们辖区出了八十多起交通事故。你总是走狗屎运,一到受累的时候,中彩的总是我。”

秦铭沏了一杯茶放到边几上。按往常,他俩一月平均也就出警两三次,所以他们平时说中彩,意思就是要出警。要说事儿少,他也得象机器人一样坚守岗位,但却无法像它们一样不感到无聊,好在他在喝茶水中适应了。茶水和咖啡不一样,可以反复冲泡,对付上班的六个小时。以前每次接到出警的命令,他自然而然地希望这件事能让他热血沸腾,象他小时候看到的警匪电影,但无一例外,象找寻走丢的老人、上阳台抓宠物猫狗、小孩子破坏无人车这类的事一定会浇灭他的热血。这个世界,只有警而无匪。他很小的时候随着祖母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从邯城遥远的西部迁移而来,祖母一直保留着那个地域的宗教,随身携带着一个神明雕像,告诉他向这个神明祈愿,只能有一个,必会得到应允。秦铭酷爱警匪电影,偷偷当着祖母的那个小雕像的面许愿,他说请让我长大成为警察吧。神明还是很灵验的,他的愿望很快实现了,可他没想到警察是个无所事事的无聊行当,英雄感觉还只能坐在电影院里找。他后悔地想,当时要是许愿长大了找到当警察的感觉就好了,但神明可能会让他成为个演警察的演员,这让他感到老天是位职业捉弄人大师,还是不要许愿得好。

同事坐起来一边喝茶,一边絮絮叨叨抱怨辛苦。不过也是,昨天开始,街区各种意外一窝一窝往外冒,他一档接一档处理,可不辛苦吗?秦铭既羡慕,至少他有事干,也不羡慕,那些事干不干都是个无聊。他转过头去接着看窗外。窗外站着几位街坊高谈阔论前几天发生的大事件,因为某个细节争论不休了许久,让偶尔路过的年轻女子绕道而行。这时,他身上的呼叫器响起。

“你也中彩啦。”同事笑起来。

秦铭一边申请警用装备,一边想没准又是小孩子闹腾的事,这几天小孩子们最高兴,不过出去转转也不赖。

在人人彬彬有礼的邯城,街区警察的职能简单明了,一是执行命令,二是执行过程符合规范和程序,三是不能太丑,以符合城市形象,最适合象秦铭这样体能充沛长相俊美,却考不上好大学的人。他有时抱怨,出生地不能选,要是出生在邯城,这岁数的他也会是个优秀的基因人。做为一个先进邯城的街区警察,大事件轮不到他来解决。现实世界里如果发生涉及社会安全的大事件,先由计算机做初步的收集和分析,然后把初判结果做成n个选项呈给社安署的高智商精英们去定夺,精英们的决策结果交给系统执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归高级警官,高级警察再筛一轮,剩下的事,就归街区警察了。人人都想去社安署这样的部门,虽然他们拿的工资不比秦铭多多少,但在邯城这样一个所有人都有足够的基本物质分配的地方,钱不是关键,社会地位的区别在于是决定他人的命运,还是命运被他人所决定。社安署是典型的精英们呆的地方,是职业中的顶端阶层。毕业于一流大学,会三门以上语言,有在社会高阶层机构参与活动的经历,才算进了外围圈子,有资格通过一系列的考试面试。面试官们了解你履历中的每一项,而且对你的家庭成员还特别感兴趣,虽然他们决会明着说。一旦成为精英中的一员后,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地开会,在议会里演讲,接受知名记者的专访,在摩天大楼的顶楼园林开派对,拿着只有1%的人才有的狩猎执照去城外的保护区追击只会吃草的基因狮豹,对秦铭这样的移民,在街巷里长大,只完成了邯城所规定的十五年免费教育的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秦铭查看出警命令,是去一个叫“煤山”的地点搜寻一名叫T的机器人。他从共享位置中看到很多警员都在赶往指定地点。他进了无人汽车,点击了那个叫“煤山”的地点。无人汽车自动设定了路线往那里行驶。

秦铭在车里打开车载的2维仿3d地图,在看到这张图的第一时间里,秦铭就相信他看到了一张假地图。他戴上警用眼镜,在眼镜中调出地图,一张实景3d大地图在他视野的前方显现,这更让他确信,系统中所有的地图在前方的地点都被修改过了,修改处很小,就是一个左拐的标志,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他调取全景地图,发现了几处错误之处,不多,但足够同事们跑得够离谱。秦铭对地图特别感兴趣。在连导航都不需要的无人车道上,他却总是在看地图,所以,他对这个城市的地理情况特别熟悉,没有什么可以骗过他的方向感和地理感。他关掉和同事的位置共享,撤消了原先的设置,改为设置到城市边缘的一个交通卡口。而此时他的同事,都涌向那个叫假“煤山”。秦铭不是不想提醒他们,提醒也没有用,没有人会相信他而不相信电子地图。自己去做就好了,如果不对的话,大不了算个缺勤。

这个交通卡口在橙区的边缘,出了这个卡口,就是郊区了。通过卡口的时候,秦铭的无人汽车发出了无法自动驾驶的提示声,声音中有种怜惜的味道,但这对他来说,却是件兴奋的事情。他一直希望能人工驾驶,他自己完全做得到这一点,但他一直没有这个机会。自己他从警察培训学院毕业,就没有真正地自主开过一次车,实际上他认为自从毕业,他就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属于警察职业的事,那些激动人心的、自主的、冒险的、热血沸腾的事。

秦铭一手方向盘,一手握操纵挡,车轰地一声开出卡口。

邯城城外并没有起伏的地形。我以前说过邯城位于C型盆地里。这个方向的山,在城外50公里之外,远远可以看到,开起来,却还远。“煤山”,他知道这个地方的。

前面的道路延伸进一片由草地和灌木组成的绿野。他稍微适应了一会儿驾驶,就开始自信满溢,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这块料,开得越来越快。

他依记忆走过几个岔道,开出了主路,到了野地,才把速度慢下来。刚入夜的天空蓝得浅显,几颗红色的行星初现,月桥轻薄得象飞机的尾烟。他打开窗户,听到风吹过树叶和草丛,鸟和昆虫的鸣叫,闻到空气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味和新鲜的泥粪味。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他慢慢往前开。车前面一棵灌木的下面有几只不知名的动物在挖着新翻开的泥土,听到汽车来了都抬头愣在那里不动;另一处大草丛草叶一路摆动而去,他想他可能刚惊跑了一条蛇或是什么;另一边开阔些的远处,不少成双的荧光闪动,不知是什么兽群。他左手伸出窗户,感受风从指尖穿过,他没有惧怕,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他感受这里,平静如一颗远古就被置放在这里白石,享受自我的存在,决不去惊忧谁。

这时,他看到前方天空出现了一个悬浮球体建筑,为他面前这幅蛮荒画面打上了超级文明时代的邮戳。悬浮球体赤道线上闪着一圈波浪形粉色霓虹灯,上面有“瑶池”的字样,球体顶端坐着一位手抚大波浪发型双腿交叠在一边的长腿女郎招牌雕塑。是那家旅馆,他记忆中永远都删不掉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她特地找的,两人当从空中看地上奔跑的野生动物群。他当时不以为意,或意不在此,不过这无损两人的狂欢。他记得她笑说,你看这“瑶池”无池,“煤山”,就是没有山的意思。

“瑶池”的出现证明他没有走错路。他只开了一小段,就看到一块界碑。这是块石碑,上写“煤山狩猎区”,石碑反面写着“注意事项”四个大字,下面是一二三条的小字。秦铭知道,在狩猎区,人只能在车里呆着。

他下了车,手抚腰间的枪支,走过界碑,前方不远出现了一幢看起来古朴的红砖砌房子。秦铭走过去,想这应当是城市少数高端人群的特殊享受——打猎——的专用休息场所。这些房子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秦铭在房前转了一圈,在房门口停下来。这所房子只对动物设防,门用的是s形的门栓,人开起来很简单,绕几下就开了,但这对动物却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

这时是17时3分,他的同伴呼叫他,问他在哪,他说他走错路了。同伴们竟说,那还真是米克出问题了,所有的人都走错了地方,不过怎么见不到你?他说他走到另一处了,没说具体地点,同事告诉他不用去现场了,回治安点等待命令吧。

他把s形的门栓转几圈拿掉,推开玻璃门,房间自动亮起来。看到门口墙上的介绍文字,“建筑充分体现了‘去除一切装饰和赘物,只感受两样东西:光线和脚步声’的设计原则……体现宇宙的寂寥与人类的孤独……”

他的脚步声在毫无装饰的大厅里回响。他看到这建筑从天花板到侧墙到地板,到处都是缝隙,光线从空隙投射到空隙上。走在光柱阵中的他感到孤零零的寒意。他走到后院。后院是个大空场地,周围是高高的玻璃围栏,围栏下有一处人工小溪,从玻璃栏下的一处弯进来,又从另一处弯出去,看样子平时是给马匹或是猎犬喝水用的。这时秦铭注意到远处天空地平线有一角被照亮,一条火焰腾空而起。火焰先是垂直飞向高空,在高空开始变轨,划出弧线,逐渐隐入深空。

秦铭的目光追随火焰直至天空深处,在那里停驻片刻。秦铭想起前几年的新闻上说邯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又新建了一个太空发射站。他以前并不关心这类事,跟他的生活没有一点关系,这些事和政治一样,有趣程度比不过街头走过的一位普通女孩或一部最枯燥的电影。飞船或是卫星,在他印象里象女人衣服上的扣子,或是旋转着的轮盘——他的生活经历只让他联想到这些东西,它们搭载这些火焰去一些神秘遥远的地方。听说宇宙孕育生命,生命探索宇宙,这个过程是一个循环。它们的使命,是去实现这种循环。他今天亲眼看到太空发射,太空第一次接触他的现实。

他在这个院子里走了一圈,走到那条水槽前,轻易地就在水槽边看到了那台T0459。

这是一个布满污泥的及他小腿高的圆球,小半个身体陷进泥地。这块地面的土壤被马踩得稀烂,一泡水就变成小泥坑。T0459陷在里面。

他单膝跪下来,没有按标准操作,比如呼叫中心、戴手套取证什么的。他打开电筒,用手随便抹掉些表面的泥,看到关闭的顶盖在上方,知道它是站立在这里。它的外壳玻璃已脱落了一半,体无完肤的表面布满细密的丝状裂纹,原本光泽感完全失去了,身下还拖着一条柔软的带状手臂,蔫塌的样子象没有水的喷水皮管,或是象条待剪的脐带。他透过脱落的玻璃看它的内部——那个沙漏体。全城的警察都接受了关于T0459的课程,课上说,它的沙漏状内部有三个指示灯,如果全部熄灭,就意味着它死了。

它死了,按照这个标准。

T“一辈子”推演都没有结论的关于自己“死亡”定义的难题,其实就是三个指示灯的熄灭。

他看看表,现在是18时42分,他呼叫中心,告诉他们:“疑似找到了T0459,它应该已经死了。”

接线的警官正要回答,线路被强行切给另一个人。这人说自己是科学院的,让他在原地等待,飞艇很快就到。

从城市的飞艇飞到这里有大概三分钟的时间。秦铭看着这台死亡的机器人,用手慢慢去抹它身上的泥水,让它显得更干净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不知道这算得上算不上严格意义的死亡,自从他十五岁祖母去世起,身边就再也没有人死亡了。

昏暗中,院墙玻璃那边双双的莹光聚拢过来。这些兽类大都低头凑到溪边喝水,有些抬头看着他,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走近玻璃,与这些充满野性威严的兽类们仅一墙之隔。但它们突然同时逃窜进灌木丛。不出几秒钟,秦铭听到天空中的飞艇声。

飞艇下降到场地里时溅了他一身泥水,这让他看起来和T一样脏兮兮。从飞艇里跳出来三名科学院的人,他们的工作服前面后面印着科学院三角标的logo,生怕你看不见地大。这么瘦小的飞艇竟然容纳了三个人,秦铭想,那他们是肯定不会带上我的。

果然,在他们用专业工具将T快速包装并运进飞艇后,非常礼貌地告诉他,接他的是第二辆飞艇,马上就到,并告诉他回邯城后会有人带他去科学院接受询问。飞艇一溜烟走了,留了又溅了一身泥的秦铭站在原地。

秦铭看着他们离开,没有去等那第二辆飞艇,他走出了院子,就象没发生过这件事。他进汽车前回看了一眼太空发射站的方向。亲眼看到壮观的太空发射,来一趟也算值了。他开车踏上回程的路,把车窗都打开,任野外的风滚过发际,冲进衣领。

二十三 尾声

270日10时

完全被拆解的T,外壳被剥离成只几个鸡蛋壳的样子,残肢被分成一段一段,沙漏体被拆开,线路和处理器已取出来,都摊在冰冷的金属台上。人们不再需要玻璃密封柜来悬挂它,因为它彻底用不了了。

工作人员把中央处理器接通电脑,把它脑子里的东西都捯出来。T的计算过程的和它复眼和双眼的自动记录,清晰地展现在大家眼前。

围着这金属台的,有在听证会上的所有人和“气象”项目团队的人。

“T0459的那个预测结果的产生非常复杂,结合了天量的计算过程,综合了大量的天文运行和地理运动因素,这个过程之复杂超出想像,同时可以看到过程中有大量的随机因素的介入。从逻辑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论是不可被确信的。”卷头发鹨说,他是负责解释的人,“但结果证明,它又一次正确。”

“‘邯城之倾’没有用到这个成语原本的几个隐喻,制造恐怖气氛,或是掩盖真实目的的意思,或是毁灭等等意义。对于T来说,‘邯城之倾’这个预测的意义,就是它的字面意义:邯城的倾斜。”

“大家来看看它的逃亡之旅吧。”

会场暗下来。在座的人们的周围出现了一圈立体图像。为了让大家有实景感,鹨把立体图打在人们所在的空间里。观看的人的视角,都是T的视角。场景向人们展示了T第二次从空中坠落后到进入铂鼎大厦通风管的整个纪录。

“下面,是它双眼的记录,它的复眼已经损坏。双眼可以分别观看不同的区域,它们对应着两个平面图像储存记录,我们让两个画面还原成现场立体图。”

一片漆黑中,有几处出现了亮光。亮光中,一些老式的仪器和会议室现场景物重叠。T0459应当是调亮了双目上的灯,照亮了铂鼎地下大厅的局部。然后整个画面向上推出屏幕外——它的双眼收回到身体里了。人们听到细碎的噪音。当面面再出现的时候,人们看到一条受损的腿,腿部伸出一个小接口,伸向老式计算机中主机的接口。很显然它遇到了些困难,因为接口不对,另一只破损的喇叭状手臂出现了,喇叭手臂的边缘对着接口,接口熔掉了,露出金属丝。喇叭手臂中再伸出一根很小的操作臂,那是设计用来急救的带针管的小型手术臂,能执行简单的急救操作,不过,急救操作再简单也算是精细行为。这支针管状手臂把对线路裸露出的金属丝部分进行细分,把它们和自己腿部的线路分组交缠在一起。然后,用那条单线的接头插入计算机。

整一圈的老式计算机上红色指示灯全都亮了起来。

场景中央出现了那个深井,从T的视角看到的深井。深井的圆形在人们面前立起来,而后扩大占领了整个空间,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圆形的大窟窿吞进去,而后是水的场景漫过了整个会场。

“它爬上井沿,跳入了水中……”鹨低下头,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任自己……被水卷走。”

立体场景消失,会场灯光再度亮起来。人们看到鹨在哽咽。

“T为什么不留在现场?”有人问。

“它的最后一个选择是最终要去哪里,答案是随机。这样,它让自己随水冲到任何一个地方。”鹨说。

“它为什么不求生?它是有自主权的。”

“它的选择决不是来源于人类自然而然想到的求生——生命天然的自我保护法则。人类从人工智能兴起的开始,就不在它们的任何程序中写入自我保护法则,它们不受自我存在的影响,只有这样,它们才能爬上喷着灼热蒸气和硫化物的火山口去探测气体,才能在?压力的深海去拍摄原始生命的形态、才能在人类不可能生存的星球落下它们的脚印,才能在死寂的深空里呆上数百年。T0495把自己‘死’和‘非死’的选择权交给了上帝——随机。它就象没有情绪地掷了次两面的骰子,然后执行这个死或是非死的结果,把自己放在通往预定结果的道路中,成为这股万物万事组成的洪流中的一物,和整个事件中的任何存在一起,平等地向结果行进。”

“你们是怎么发现它在煤山的?”

“米克推送的结果。至于地图为什么会错误,我们的技术人员还在检查。”

会议很晚才散场。方石最先离开会场,跟谁都没有交集。他被要求回家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之前不用上班了。陈鹜在后面追上他,两人在楼道里面对面站着。

“经过这些,付了这么大的代价,却没有任何证据让人认为,所有的零散的随机都走向一个即定的统一目标。”陈鹜说。

“T是这样认为的,要不它不会得出这个预测结果。”方石转过身,接着往前走。

邯城公布的消息里,T0459被安全地、永久地处置了。在官方含糊其辞的公告中,城民们最终也没有搞清倒底是它捣的乱,还是救了这个城市。科学院在公告中同时郑重宣告,“今后,对综合性超高智能人工智能体的研究将被严格禁止。”

对于T之死,人们多少应该感到了内疚。有人在铂鼎T第一次停泊的天台之处做了一个它的雕像,旁边的碑是石制的,这让它象起来象个墓碑。上面的碑文是这样的:观察者T0459,有史以来,也是今后,唯一的人工智能“人”。

************

289日约8时

鹨去方石的家里探望他。方石邀请他到宽敞的高楼阳台上就坐。在阳台上,他第一次看到了方石提过的鹭。

阳台正对着西北方向。淡蓝的晨雾中,隐约可以看到那道大地的裂口,但大地已不再倾斜了,城市已回复原状。

鹭看到他们聊起来,知趣地站起走开。她是位清瘦的女子,鹨觉得当初他放弃了她,真是脑子进水了。

“你当初怎么会放弃她。”鹨说。

“当你辉煌的时候,你不知道谁是最好的,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好。”方石叹了口气,“当繁华落尽的那刻,你瞬间就会明白,谁是最好的、最爱你的人。还好,她还在那里。”

鹨点点头,说:“你知道米克要被一分为三的事了?”

“知道了,信息不能完全统一,人们会担心一旦出现优秀的智能体,得到了所有的信息,它有可能会突破智能临界点。”

“这也是科学院提出的切分理由,市政府同意了科学院的建议。”鹨又问,“系统选举市长这件事也中止了。这意味着数据系统会走向保守化吗?”

“也许吧。别望了任何加入随机变量的复杂系统只要诞生,就将拼命生长下去,不是谁能够阻止得了的,人从来只能是潮流的顺应者。”方石说,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那只红蜘蛛呢?”

“不太清楚,项目组的人现在都退出来了。”

“天知道它都干了些什么。”

*********

2048年39日

太空署里,远征三号组员艾可,见到了他的专属助手,“行动者T0469”。

这三条腿的小机器人站在地板上,圆滚滚的样子不分前后,象个星球模型本身。它有着珍珠光泽的复眼外,包裹了一层坚硬的、可调节明暗的玻璃外壳。

艾可走近了它,想着说些什么赞扬对方的话,但发现这有难度。它毕竟不是人,让他不知道什么词更适合它,也不知道机器人能不能分辩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恭维。面前的这个小东西没有让他费神,它头顶伸出了两条透明的长纤维管,伸向艾可。艾可自然而然地把手抬起来。两条软管轻轻地放在他手里,他看到精致透明的软管内若隐若现的七色光茫。

它将和艾可同去E星。在那里,行动者T0469将拥有足够多的选择权,并依他自己的选择“自由”进化。

“可以问你问题吗?”球体机器人一见艾可就问问题,让艾可觉得它比人类更率真得多。它的声音类似一个十岁的男孩。

艾可耸肩,“可以。不过,你不知道的,我也不一定回答得了。”

“你的直觉是怎么产生的,可以教教我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小T,”艾可想了想,“要摆脱逻辑的束缚,要无意识,才能到达直觉的宝藏之地。”

“这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事。”T又问,“那么,什么是爱呢?”

“这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事。”

在皇皇太空,T0469在无尽的时间里,总是会调出核心记忆区,歌剧弗兰肯斯坦的唱段:“人类劣迹斑斑,他们擅长欺骗。”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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