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过是想象的人性
文|金羲和
我实在不喜欢《踏血寻梅》这部电影,要说为什么,它和大陆第六代导演的电影一样,有一股自说自话,倾颓而自恋的气质,人们喜欢用孤独、人性这种很庞大的词语来分析这部影片,可是作为一部想要探讨人为什么会杀人的犯罪片,看到最后我仍旧没弄明白,何以丁子聪要如此血腥残忍地杀害王佳梅。
导演就这个问题说了半天,在我看来,还不如用宫部美雪大妈的一句话概括:“有些变态不能用人性解释。”
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将重点放在香港梦破碎的主题之上,毕竟王佳梅是这部电影塑造最为成功的一个人物,跟这个角色相比,郭富城扮演的警察作为一个叙事者的身份实在着墨过多,而白只所扮演的杀人凶犯丁子聪浮于失败背景之上,扁平失真,缺乏说服力。
她为什么会想死?
看了寻梅段落中对于王佳梅的塑造,印象最深刻的是特写镜头里,春夏防备拒绝带着疏离的眼神。当她因为未能阻止同学割腕而被老师责备,并且因此而被社工做心理辅导时,她忽而流露出对温柔社工的好感,忽而又显出对师友的防备。春夏用眼神表现出了王佳梅的特殊身份,一个从内地移居香港的陌生人,她不属于这片土地,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而她又充满着对融入的渴求,所以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人想死。
从想要融入这个城市的上进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后的幻灭感,是王佳梅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的心理主线,人么将这个故事归结为香港梦的幻灭。
当王佳梅在网络上对丁子聪说起郑秀文的时候,她并没有谈到多么喜欢郑秀文的声音,她羡慕的是,有很多人知道她。她生活在焦点之下,和作为失败者的自己不同。她同样希望香港能够对她刮目相看,她渴望成为平面模特,屈从现实成为一个星探,在偌大的城市里奔走,无人在意。
一个没有钱,也没有爱的她为了经济独立,走上了援交之路。但是显然,她不厌恶援交这件事,援交满足了她金钱上的需求,同样那些痴迷于她的告白也让她脸上浮现出虚荣满足后的微笑。
恋情的失败是把少女推入巨大孤独的最险恶力量,她错误恋上自己的恩客,轻信甜言蜜语,当她怀着只有恋爱才有的甜蜜去找恩客,迎接自己的却是对方女友的不屑,看垃圾一样的轻蔑眼神,她被迫帮助恩客说谎,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也没有。这情景让我想到张爱玲所写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同样是从大陆流落到香港求学的女性,葛薇龙爱上了乔琪乔,同样也是在虚幻的爱恋中飞蛾扑火,可是乔琪乔对薇龙或还有那么一丝真情,他仍旧属于薇龙,而王佳梅没有,她是要一个人看焰火升腾,终究幻灭的。
王佳梅的这条线索极好,如果作者翁子光能够细细去探索,认真去讲讲外来者与香港之间的关系,甚至引申到大陆与香港之间的关系,这部电影会比现在这样半吊子的情况要好得多。可惜翁子光只是把这一切浪漫化,变成了一个少女个人的事情,难道香港社会不存在问题?何以无从反思,却只见一个大陆女孩的艰难挣扎呢?
他为什么会杀人?
白只这个演员我反正是记住了!
听他用极平淡的声音去讲述变态的作案过程,鲜血淋漓残忍的影像将他的话全部还原,那个沾满粘稠血液的脚印,呼应了踏血段落主旨时,也让我胃里泛酸,极度不适。
但丁子聪这个人物是非常失败的,他就像是一个自带背景的杀人魔头,看似有血有肉,实际上只不过别的杀人魔头杀人时,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世曲折,而丁子聪,我们知道他失业,暗恋的女友跟富商跑了,童年目睹母亲的车祸。同样的身世背景,在言情剧里就会成为女主治愈男主的桥段,在犯罪片里竟然成了作案动机的分析,于情于理,怎么也没说服力。
身世不幸的人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丁子聪干了这件事儿?看得出来,作者翁子光很想探究个究竟,于是他凭借想像,将丁子聪刻画成了一个游离于人群的孤独者,强调他的失落,淡化他嗑药、贩药这些行为,将他剥掉被害者脸皮这种行为扭曲为他对王佳梅的爱,因为他怀着对人类的仇恨,所以撕掉王佳梅的面皮,使她做不了人。
弗洛伊德在天之灵感到欣慰,又一个莫名其妙的心理学解释诞生了。看到这种解释,我宁愿相信有些犯罪研究理论所说的,变态杀人狂的头盖骨和正常人类不同,有些东西是基因里就有的。
如果要用对世界的仇恨来解释角色,是否要强化这个角色平常外表下的暴力因素?这需要情感的积蓄到爆发过程的表现,但是《踏血寻梅》反高潮,他用切碎分割的视角来讲述故事(天哪,看了电影之后我再也没法直视切碎这个词了),这种讲述故事的方法把电影拖入了一个可怕的泥潭里,缺乏情感的积攒,有时候的爆发显得莫名其妙,比如在臧sir去见丁子聪的时候,他问到丁子聪,杀死了王佳梅腹中生命那一刻,丁子聪突然的爆发。
他追求的真相是否是一种虚幻?
郭富城所演的臧sir是这个案件的叙事者,他作为一条主线贯穿了这个故事,他所做的思考也是作者的思考,他的探求也是作者的探求,可是到底为什么,要让这个角色有这么多戏份?
他是一个沉迷寻求真相的老探员,也因此陷入了家庭危机。如果说丁子聪代表了一种最可怕的恶,那郭富城的身上就是人性最光辉的部分,或许是因为他对人的了解,而多了一种深切的同情。所有人都把丁子聪当作一个变态杀人犯,而他在孜孜不倦追究为何丁子聪要这么做。
既然他是一个痴迷探索人性的探员,有高于其他人的同理心,那这个人物的设定就在其他之上,是一个痴的形象,可是当他在中餐厅对着前妻哭诉时,他从神坛上下来,成了个平凡的父亲,所感受到的痛苦是一个父亲的痛苦。
家庭戏份的加入除了调节节奏,到底还有什么用处,我实在不能理解。
臧sir所追求的真相可能只是一种虚幻,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有多少王佳梅,以怎样一种卑微的姿态蜷缩在香港的逼仄的空间里。佳梅姐姐那个婴儿的降生或许也是一种悲哀的延续,他们仍然在这个城市生活,努力寻找成为香港人的机会。
他是无能为力的,而在把恶的原因归结于一种失败和孤独后,这个真相就更是虚无缥缈了。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郭富城在这部电影里的表演,因为至少在这部电影里,我忘掉了他是郭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