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自有定数
陈长江参加同学葬礼回来便半躺在摇椅上发呆,搅动他心神的不是对逝者的伤怀,也不是对人生无常的感慨,而是因为去世同学家请的那位保姆。
没有血色细白的脸庞,左眉头上一颗小米粒大的黑痣,一双能看透人肺腑的亮眼,还有就是那副冷漠的神态。似曾相识,对,就是她!就是三十多年前多次在他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女人。
一九七五年五月中旬,他和大刘小李开车外出办事经过榆树县的一个小镇子。那天,大刘把车停在镇供销社门前说:“走,进去看看。”供销社很大,鞋帽栏柜后面一个二十左右岁扎辫子的女售货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姑娘模样俊秀,身段风流,神态超凡脱俗。奇怪?在这个偏远的小镇里怎么会有这等人物?仨人来到柜台前,大刘和小李不错眼珠地打量姑娘。姑娘问:“同志,你买什么?”大刘说:“噢,买烟。”姑娘一摆手说:“烟酒在那边。”小李说:“他买烟我买手套。”路上,大刘小李一直在议论这个女售货员。小李说:“我没想买手套,就是为了多看她两眼才买了一副。她长得实在是好看,就是看人的眼光有点冷。”大刘说:“这人气质真好,要是不戴套袖绝对像大机关里的女秘书。”“她眉毛头长了个痦子。”“你懂啥,那叫美人痣。”… …
陈长江闷声不语,一种莫名的惆怅一直在心头萦绕。
过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镇,尽管随着时光的流逝女售货员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有些模糊可今天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是那么有韵味,还是那么让他心动。她怎么会到这来当保姆?
他把同学的爱人拉到一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向她打听保姆的情况,同学的爱人说:“她叫王慧灵,吉林榆树农村人,是区家政服务中心介绍来的,人不错,挺能干的,别的我就不大清楚了。”真的是她!自古红颜多薄命,在她身上一定有着令人感叹的故事。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有人敲他家的房门,他说:“门没锁,请进。”门开了,小刘身旁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她衣着整洁手里提着一个大拉杆箱。小刘说:“叔,保姆我给你带来了。”坐在轮椅上的陈长江有礼貌地冲保姆点点头说:“请进来吧。”小刘说:“叔,这位阿姨叫王慧灵,你的情况我都跟她讲了,月工资三千,阿姨没意见。这是合同,我代你签了。叔,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他接过合同冲小刘摆一下手:“好,你忙去吧。”
叫王慧灵的保姆打量了一下房间,问:“陈先生,家里就你一个人?”陈长江说:“是,老伴早就走了,儿子在外地。”“方才那个小伙子是你侄儿?”“不是,是我朋友的孩子。”“我住哪儿?”“嗯,你住大屋吧。大屋有电视,晚上我看书,电视我不乐意看。”王慧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小屋里的书柜说:“那不行,还是我住小屋吧,电视我也不怎么看。”说罢将拉杆箱放到小屋又到厨房转了转出来说:“陈先生,你习惯几点吃晚饭?六点?那好,我先收拾一下房间。”
晚上,陈长江在书桌前说:“慧灵,生活费在这个抽屉里,买什么菜你看着办。有事我招唤你,你还是去大屋睡吧。”
一个月过去了,王慧灵接过三千元工资说:“陈先生,怎么说呢,我出来做保姆有五年多了,伺候的大都是卧床不起的病人,为啥我同意干那个又脏又累的活?说白了就是想多挣俩钱。虽说你腿有毛病不能走道但没有小刘说的那么严重,吃饭睡觉不用我管,就连上厕所和洗澡你也能借助你焊的那个铁架子自理。我除了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再就是洗点衣服,比普通的保姆活还少。你看我在你这吃住,再拿这么高的工钱,这就说不过去了。我的意见是工资减一千,两千元就不少了。”说完点出一千元放到桌子上。陈长江说:“这些日子我恢复的还不错,没准那天病又严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这工资不多,你快收起来吧。”王慧灵断然说道:“不行,干啥活拿啥钱,没干到那就拿这么多的钱我心不安。”
陈长江说:“慧灵,你出来做保姆不用说一定是家里有难处需要钱。我先前也请过几个保姆,工资也都不低,可她们在买菜上赚我的钱不说还拿我家的东西。你干活利落,做饭好吃,花钱从不做手脚。还有,还有,还有就是,说句你别见怪的话,你在屋里我不觉得孤单,你说话的语声让人听着舒服。要是减工钱,你,你不会走吧?”
陈长江的潜台词应该是:你人好,长得也好,你在这我觉得快乐。这话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王慧灵能够体会得到,她说:“减工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怎么会走?你放心吧,我不走。”
每天上午陈长江都要坐着轮椅到窗前晒晒太阳,王慧灵有时过来陪他聊聊家常。陈长江告诉她说自己早年是电器厂的工人,下岗后看过报亭卖过电器。去年办理的退休手续,退休金不多,看病雇保姆的钱都是以前的积蓄。王慧灵问:“儿子不管你?”他笑了,说:“如今这世道儿子不啃老子就是好儿子,老子少麻烦儿子就是好爹。从眼下看,我攒的这点钱还够花个五六年的。”“那以后呢?”“以后?实在不行就只好把这房子卖了。”“卖房子钱再花完了呢?”“咳,那么远的事谁能料得到?走一步算一步吧。”
六十一岁的陈长江并不显老,从他那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相貌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满英俊的男人。通过近距离相处,王慧灵觉得他这人善良,大方,有文化,说话懂得幽默,尤其难得是有涵养对人宽厚。自此俩人之间的话慢慢地多起来,陈长江卖过报刊杂志,看过不少书,王慧灵喜欢听他讲古今中外的名人趣事,有时听着听着竟忘了做饭,再后来她一天不听就好像少点儿什么。
陈长江很注意王慧灵的表情,他觉得王慧灵看他的眼神不像刚来时那么冷了,脸上时不时的还能流露出一丝笑意。
一天,他小心谨慎地问王慧灵:“慧灵,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没看你给家里打电话?先生孩子呢?他们怎么也不给你打?”
王慧灵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她讲的平静,面无表情,好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咳,我要是有先生和孩子怎么会出来做保姆?我的经历用句文化词来说那就是不堪回首。
“小时候我长得好看,十岁时当地有一个相面很准的雍先生对我父母说:这姑娘长得有贵人相,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擎受。算命先生说谁的相貌好通常说是有福相,很少说有贵人相。老辈人说只有王爷巡抚的夫人才可以叫贵人,新社会多大的官相当于王爷巡抚?农村人觉得大概不会小于市长吧。家人迷信,对雍先生的话深信不疑,由此对我寄予厚望。我哥甚至对媳妇说:慧灵要是嫁给个大官咱都能跟着沾光。
“说心里话,我是不相信什么贵人相,但自己模样生的好也就对未来多了几分希望。我知道要想改变命运就得靠自己奋斗,跟相面先生无关。从小学一年到六年我一直都是班里学习最好的,两次排名都是第一。那时农村考中学还是件不容易的事,我们老师说:王慧灵考中学那是稳拿糖瓜。但是,个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挣脱不了命运的摆布,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那年我刚好小学毕业。后来升中学不用考了,可什么也学不到了。混三年毕业就呆在家里,什么大学梦,进城梦,当干部梦通通破灭了。就剩下一个梦,那就是嫁给一个我喜欢的拿固定工资的人。你不知道我们农村当时有多穷,日子过得有多苦,一个壮劳力干一天体力活挣不到三毛钱。
“文革时期虽然也提倡晚婚,可在农村姑娘嫁人的年纪很少有超过二十岁的。由于父母受了雍先生的蛊惑,他们放出风来说我非吃商品粮的不嫁。那时我在当地有点名气,认识我的人很多,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受到人们的关注,正是因为如此,一般农村小伙子不敢上门高攀。一转眼我二十一了,家里仍然祈盼奇迹出现,直到相面的雍先生因散布迷信被公安机关抓起来劳动教养这才着急。
“七四年春节过后我哥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镇供销社准备招两名女营业员,初中毕业的青年可以去报名。供销社营业员那可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拿固定工资不说什么紧俏的商品她们都能最先买到。哥哥极力劝我去试试,我说:这事我早就知道,说是择优录用其实还不是走后门?我去也白去。哥哥说:话别说的那么绝对,去试试嘛,离家又不远,又不搭啥,没准就行了呢。
“架不家人的怂恿,我拿着户口中学毕业证去报名,供销社主任孙宏财说:你来的真是时候,这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后来我才明白,他好像知道我能去报名,我哪天去哪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
“几天后,我接到上班的通知。供销社真的只招两名售货员,一名是我,另一名是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姨妹。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你也能猜得到。因为我是临时工,转正上报权掌握在孙宏财手里。他人长得不错,年纪也不算大,虽然我不十分相信他的离婚保证但经不住转正的诱惑和被辞退的恐吓。两年以后,嫉妒我当营业员的人终于得到了心里平衡,我和孙宏财有不正当关系的传言从邻县医院得到了证实。
“农村上年纪的人信奉丑妻近地家中宝,出事之后,我的长相就成了人们厌弃我的说辞。俗话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我和孙主任的事在附近几个公社无人不晓,你说,谁还敢娶我?
“后来,经亲属介绍,哈尔滨一对父子来相亲了。身着皮夹克,头戴坦克帽,长相一般的儿子问一句答一句,他说他三十岁,是市建筑二公司的油工,丧偶,工资加奖金一月能开七十块。当时我太天真,提出如能将户口、工作调到哈尔滨则婚事我同意。身材高大,有些派头的父亲慢条斯理地说:‘户口和工作调动都是大事,一要理由充分,二要有接洽人。第一步咱得先结婚,待有了孩子后以两地分居困难为理由慢慢地找人办,这不是我随口能保证的事,我这人从不开空头支票。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在哈尔滨住了二十年,亲戚朋友总还有一些,市区暂时进不了先办到郊区不也可以吗?’
“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急于想嫁个吃商品粮的人;急于想离开我住的那个地方,我只能饥不择食了。儿子出生后我才觉出上当,油工的父母和他家的亲友社会地位都极低,连个正儿八经的科级干部都没有。把我户口、工作办到外县都找不到门路,至于办到市里更是想都别想!油工没什么文化,办事看不出眉眼高低;花钱小气得一分一厘都算;他语言乏味面目可憎,多次拿我的过去说事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我对这没有半点儿感情的婚姻实在是忍受不了,两地分居期间,到一起就吵,三年后打到法院散伙了。
“过了几年我又遭到了更大的打击,供销社改制,承包人以我转正手续是假的为由不给任何说法便将我辞退了。我明知道这是孙宏财老婆做的手脚却又无可奈何,孙宏财老丈人平反后又回到了县商委任职,他女儿也重新得势,不但制服了丈夫又来整治我。家里人说: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找地方告她! 告她?上哪儿告?转正材料在人家手里攥着,你告得赢么?”
看到陈长江神情专注的听她诉说,这让王慧灵内心得到一丝安慰,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离婚时儿子判给了油工,我没了工作,没了丈夫,也没有了孩子。我经常一个人对着镜子掉眼泪,我的命咋就这么苦?难道老天爷给我这么一个长相就是为了惩罚我?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能就是说的我。有时我想我要是生得丑一点儿该有多好?说不上现在早都当上奶奶了。
“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父母去世后我就等于是住在哥哥家。嫂子和侄儿媳妇经常指桑骂槐,说我给她们丢了脸,这种闲气我实在难以忍受就把户口迁出来单过。有人跟我说:找个老头吧,不管怎样到老有个依靠,总比住侄儿家强。找老头?这事说起来容易,一较真才知道有多难。现在年轻人处朋友男女都讲条件何况我这名声不好一无所有的半世老婆子?刚来到市里那会儿我还真看了几个,条件都还可以,可是见两次面对方就要求同居,说现在社会就这样。有的人表示只能住一起不可以登记,不就是怕我占他房子么?可没有房子他要是先死了那我住哪儿?算了,花谁的钱都不仗义,还不如我自己挣。这些年我倒是攒了一点儿钱,可房价太高,我这点钱连买个最小的二手房都不够,咳。”
王慧灵不说了,屋里静悄悄的,她抬头看了一眼陈长江,只见他脸上挂有泪珠,她不好意思地说:“大哥,你怎么哭啦?”陈长江用手抹了一下脸说:“哭啦?我哭了吗?”见王慧灵不说话了,他说道:“你的事我理解,在当时,一个农民能当上国家正式职工那就算是一步登天了。招工权,转正的权,户口农转非权,工作调动权,哪个权不都是要人命的权?你父母是农民,你又生得这么俊俏,手中握有上面那些权的人一旦打起了你的主意,你又怎么能逃得了?
“噢,方才我可能是哭了。你的故事让我觉得,让我觉得就好像是有人在我面前砸碎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那件艺术品虽然不属于我,但我也心疼啊。”
听陈长江这么说王慧灵好感动,真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她说:“大哥,我这些话从没有跟别人说过。人呐,咳,赶上了那个年月还能说啥呢?一个镇供销社营业员的指标就把我一辈子给毁了,现在看来那算个啥?”
陈长江和王慧灵都不说话了,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心贴近了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俩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莫不说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有谈恋爱的激情?王慧灵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了一下石英钟说:“我该做饭去了。”
这天夜晚,陈长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有点儿相信命运了,难不说姻缘真有定数?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真是奇怪?这个年轻时让他惊为天人的王慧灵怎么会住在自己家里?白天她和他坐得那么近,他一抬手就能握住她的手,可是他不敢造次,他没有因为她的过去而改变对她的爱慕。临秋末晚走进夕阳的他头一次体验到恋爱是什么感觉。
王慧灵虽然老了,但在陈长江眼里她还是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美人。
那夜王慧灵也失眠了。自从她名声坏了以后,镇里、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当着人面谁都不拿正眼看她,好像他们有多正经,可一旦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在某个没人的地方碰到她时这些人的下流的嘴脸就露出来了,什么发贱的话都说得出口,都想占她的便宜。她从没有遇到像陈长江这么尊重她,理解她的男人。她自忖:看得出来他对我是有那意思,可他不会也是只想同居不想结婚吧?他相貌好,有文化,有固定收入又有住房,咳,要是腿没病该有多好?
第二天俩人谁都没有勇气往这方面说,像往常一样,聊起了别人的事。王慧灵说:“五年前,刚来市里时,我和别的保姆一样也觉得伺候女病人更方便些,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有个退休干部的老婆得了卧床不起的病,我去他家做保姆,没过一个礼拜退休干部便对我动手动脚,背着老太太跟我说:晚上里你去我屋睡我每月再给你加一千。我二话没说,收拾一下东西抬身就走了,一个星期的工钱也没要。打那以后我就专门伺候瘫痪老头了,家有没病的老头给多少钱都不去,惹气。咳,世道变得这么快,城的老头怎么都这样了?”
陈长江说:“也不都是这样,我有个单身同学叫郑石悟,他父亲在世时就是普通小职员,他本人在一个小厂子上班,九几年工厂破产了他成了下岗工人。说来奇怪,也许是老天照顾他,先是和朋友到南边倒腾印染布发了点小财。后来租个床子批发计算器,卖假卡西欧,这回赚的多了。在股票刚起步时他听从朋友的鼓动买了两支股票,后来他买的那两支股票涨疯了,没等到最牛市他就果断地把股票全抛了。朋友埋怨他,说他没抻头,说股票还得涨。他说:这都涨五倍了,我投入二十六万卖了一百二十六万,凭空赚了一百万!还想怎么地?我太知足了,人不能太贪。或许正是由于他这种不贪老天才照顾他,人说福至心灵祸来神昧,一点儿也不假,几次关键的选择都让他选对了。最正确的是在房价还没怎么涨时他把所有的钱都买成了房子,一百一十万买了套使用面积一百八十米带地下室的门市房,三十八万买了套高层住房。唉,现在他那两套房可值钱了。他说:不是我有本事,也不是我有远见,就是运气好,撞大运撞上了。后来政策收紧了买卖不好做他便不干了,由于养老保险金交的高所以他退休金也不比公务员少多少。如今,门市房租给药店一年租金就是二十万,地下室租给一个小超市一年八万,加上退休金郑老先生一年有三十多万的收入,虽说算不得大富总算是衣食无忧了。他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去了深圳,现在结婚有了孩子,夫妻俩都是白领生活过得不错。因为离家太远不能照顾老爸就劝他找个老伴。他倒是认真处了几个,可发现对方都是冲他的钱来的,要么满嘴钱财势力,要么要求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他说,这个岁数找个即能说得来看着也顺眼又真心想过日子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王慧灵说:“他叫郑十五,是阴历十五生的?”陈长江说:“是十五生的,不过他是石头的石,领悟的悟。他说什么事只要你慢慢想都能想明白,关键你得悟,否则真就是块石头了。他和我说有钱是好,但钱不是万能的,钱能买来真感情吗?不能。这两年他游山玩水去了,希望在旅游途中能邂逅到知音。”
王慧灵说:“这个想法倒是挺浪漫,不过,现在这社会熟人之间真话都不多,旅游途中遇到的陌生人谁能跟他说实话?”
陈长江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看着王慧灵说:“诶,我看你和老郑倒是年貌相当,挺般配的,他作梦都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至于农村户口什么的他一概不在乎。要么,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们是老同学,我的话他还是相信的。”
“大哥,打什么电话,人家条件那么好咱高攀不上。不说我是农村人啥也没有,就我过去的经历人家就不会同意。再说了,我压根就没想找什么有钱的,咱跟人家是两路人,说不到一块儿。咱是农村人不假,可我也有尊严,经济地位差的太悬殊我心里没那个承受能力。大哥,你啥意思?想让我走?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
“哪儿呀,怎么会?说心里话,跟你在一起我心里高兴,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一直在我这做下去,可是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大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说说心里话,来你家这几个月我也过得挺愉快,看得出你不嫌弃我,你说的话我听得出来是真心的,现如今真心话比金子还珍贵,太难找了。你不是同情我而是真正的理解我。我也是要找一个真心对我好理解我的人,原先我以为这辈子找不着了,没想到到了这个年岁居然遇到了你。你要是不嫌弃我是农村人没劳保那我就不走了,一直伺候你。你也不用给我工钱了,就是,咱俩得登记结婚,我要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她说的真心话就是指爱情,可是她这个年纪爱情俩字已经不好说出口了。
“慧灵,要这样我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看,你看我这腿,我又没有多少钱,是不是太委屈你了?咳,我要是没病该有多好?”
王慧灵说:“你要是没病我也不会来你这做保姆,这也许是天意吧。”
话既然说开了,俩人便对未来做起了规划:
王慧灵说:“我现在手里有十万,你还有十多万把?咱就买个小一室半,租出去每月还能得一千多房费,这比存款利息要高,也把握。以后呢,每天早上我把饭做完放到锅里,中午你自己热一下。我出去做小时工,每月怎么地也能挣两千多。这样除了日常生活费用每月咱俩还能存几千元钱,我觉得生活也能挺好,你说呢?”
陈长江说:“你在供销社做了二十多年的营业员咱不能就这么算了,承包人说你转正是假的那不算数。你今年正好到退休年龄,我让小刘先去给你办,差不多了他再陪你回去办,我想问题不大。”王慧灵瞪大眼睛问:“真能办下来?”陈长江说:“怎么不能?你当了二十多年的营业员是真的就准能办下来。小刘他父亲是大老板,认识不少官员,这小子办事能力强,能吹又能唬。实在有困难就花俩钱,如今这世道用钱能办成的事就不算事。”王慧灵大喜,一把抓住陈长江的手,眼里闪着泪花说:“长江,这是真的吗?我也能有退休金?我也能享受劳保?”陈长江肯定地说:“能,一定能。”
第二天上午,陈长江和王慧灵打扮整齐带上户口身份证打车来到区民政局。办完结婚登记手续,陈长江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去饭店庆祝一下?”王慧灵笑着说:“好哇,是应该庆祝庆祝。”出了大门没走两步王慧灵猛然说:“咦,长江,你怎么不用拄拐啦?”陈长江看了看自己的腿也惊讶地说道:“诶,是啊,我的腿怎么能使上劲了?噢,对了,我这病是脑神经的毛病,大夫说了,有什么特殊兴奋的事一刺激这根弦就能接上,现在我感觉我这腿完全好了。慧灵,太感谢你了,你竟然治好了我的腿!”说罢将木拐立在墙边转身一把将王慧玲紧紧地揽在怀里。王慧灵激动地流下了眼泪,用手敲打着陈长江后背说:“真的么?长江,这是真的么?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 陈长江放开手说:“你看这不是完全好了么,走吧。”
王慧灵说:“长江,拐。”陈长江笑道:“不要了,留给范伟用吧。”
饭后陈长江带王慧灵来到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王慧灵说:“这是上哪儿呀?”陈长江挽着她的手臂说:“你跟我来吧。”
刷卡进院,再刷卡进电梯。到了22层,陈长江摸出钥匙打开了2号房门。“慧灵,进来呀。”说话的同时一按墙上的开关,房间里里顿时一片光明。“长江,这是谁的房子呀?你怎么会有钥匙?”陈长江说:“来,坐下来我告诉你。”俩人坐在沙发上陈长江说:“这房子是咱们的,今后咱就住在这了。”“长江,你…”王慧灵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大厅彻底糊涂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长江一只胳膊揽住王慧灵对着她耳朵小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郑石悟,腿有病是假的。骗你是不对,可是不骗你你也不会来给我做保姆啊。”
王慧灵用左拳使劲地打陈长江的前胸说:“叫你糊弄我,叫你糊弄我。”说罢伏在陈长江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次她哭出了声,哭的时间很长,把这些年来积攒的苦水一下子全都哭出来了。
扶清 文 2017-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