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我成了外地人。

上周我追的琅琊榜2终于接近完结，除了爱上刘昊然的小眼睛，还记住了一个词，［路引］。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特别想回到熟悉的地方找安全感。剧情是落水的女奴被人救醒后说要回家乡，救她的军官问：没有路引，你怎么过得了那些城？

路引，即是通关文书。

以前的词汇要比现在美得多，［路引］两个字就能脑补出阻隔重重、归途漫漫。那个年代出门和回家都不是容易的事，从前车马慢而且坐不起骑不起，逃离金陵长安洛阳的都市白领跟农民工兄弟只能走路返乡。家可真鸡儿远啊，大部分人一生一次的归来，是少小离家老大回。

也没有地图导航，走着走着或许还得迷点儿路，然后心里发慌：“怎么都不认识了，这条路不对吧？”爱迷路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再往前走，是从前的来路。风景渐渐变得熟悉，哦，村口那棵歪脖树还在，那条河我撒过尿，那些人的口音似乎也藏在我的喉咙里。指引着你回家的，是叫做回忆的东西。

现在的人可没这种情怀，刷卡买票，上车下车，家乡你好，家乡再见。因为往来容易，便不珍惜。比如我，我甚至有点讨厌家乡了。

回到家里，百般不适。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外地人。

习惯了斑马线的礼让，家乡的汽车教你重新做人。

习惯了饭店没有烟味，家乡的吞云吐雾教你重新做人。

习惯了地铁共享单车，家乡没那么方便但是别人家的奔驰宝马保时捷教你重新做人。

习惯了和朋友一起嗨，家乡没有了朋友教你重新做人。

去见一直呆在小城里的亲戚兄妹，他们满嘴方言，而我全程普通话。他们笑我装，于是我尝试纠正，却发现有点别扭，也有挺多词汇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怎么用方言表达，只好重新回到普通话，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那时候我忽然想起工作上遇到的留学生们，还挺让人觉得不自在的，也背地里吐槽他们中英文结合疗效好。现在明白过来，人真的是容易习惯成自然的动物，活着活着就和从前割裂。

割裂的也不止是口音。

他们聊的东西都是身边的小事，比如“谁嫁了个有钱人，谁当了老师，哪家新开的甜品店好吃，对了你听说过脏脏包吗，终于有一家大型商场了，有共享单车了”。小城里的人，特别是年纪稍长的，他们只关注小城里的事，半径小得就像原地打转，那些大城市里满出来的装不下的被淘汰的，才会渐渐流到他们身边，生活和思想滞后一大截。

所以挺奇怪在大城市打拼的人，最终攒钱回了家乡，盖房子，嫁人。或者是卖了一线的房子，去十七八线以为能够成为富豪。明明啊都已经证明自己在大城里可以生存了，却还要倒退往回走。

前段时间我和父亲说，还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也出点积蓄，一起去杭州买套房子。他问我：“杭州好吗？呆了几年你就有优越感了？”

“不是优越感。只是在鸡头凤尾的选择上，一定要选择凤尾。人总要出去看，看见别人的生活范本，才知道你原来可以不只是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说。

“那就等我死了吧。你爱干什么干什么，爱去哪儿去哪儿。”他说，“我反正不走，都这个岁数了，怎么重新开始？人也都不认识。”

父亲的身体还行，虽然三高肥胖，但应该还可以坚强地活个几十年，所以我仍然需要不断回去。父亲每次来火车站接我，非要我把票取出来给他，我说直接刷身份证就行了，取票太麻烦。他说可以报销。有时我忘了或者懒了没取，他就会生气。

这也加深了我对家乡的坏印象，我觉得父亲的心态特别小城特别小市民，那么点钱有什么好报销的？但直到有一天我打开他书桌抽屉，忽然就明白了。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杭州往返的车票，他没有去报销，只是把它们藏着，数着。

他走了。

他回来了。

他又走了。

他又回来了。

我的父亲该是个儿子奴。

忘了是看的电影还是小说，讲的是一个人总在村口等着孩子回来。他说怕家乡的变化太大，孩子看不明白不认识了，所以要天天守着。一直在等你的，才是你回家的引路人。

越过山丘，最怕的是无人等候，无人等候，家乡也就没有了回去的理由。

上周末我回家，跟父亲说我提前给自己放假了，呆到正月十五才走。然后主动把车票给他。

“老头，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没想到，你还挺爱我的。”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和父亲说情话。

父亲愣了一下，接过车票却忘了收起来。他看着我，问：“过年还早，要不你再回去上班？改天回来？”

我说我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儿。这是第二次。

他摇摇头把我重新回车站：“还是工作重要。”

过安检的时候，我没忍住回头看他，他的头发白得很厉害，皱纹比马赛克还厚重。

父亲揉揉眼睛，偷偷地用手机给车票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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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故事还挺感人的。

恭喜父亲又多了两张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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