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故事想法谈谈情,说说爱

爱数钱的老张

2019-04-04  本文已影响4人  张秉初

老张其实并不老,不仅不老,他反而是一群工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然而没办法,因为自小长的比较着急,这么多年一路积攒下来,不到三十岁的老张看上去比那些大他三五岁的大哥们还更沧桑一些,于是便得了一个“老张”的绰号。时间一久,老张自己也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个名字竟似从小跟他到大的了。

老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打游戏,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小毛病来,那么还真有一点——也不能算毛病,最多只能算是爱好——老张爱数钱。

可以说,爱数钱这个爱好,是老张同志从小到大唯一不变的爱好。小的时候,家庭条件不好,老张能数的钱也有限。然而就算口袋里只有两毛钱——两张一毛的,老张也会时不时掏出来,乐此不疲的数上一数,对上数目,然后再安心的放回自己口袋里。

参加工作后,刚开始,工资都是发现金。到了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老张总会穿上自己最整洁的那件深蓝色外套,对着镜子梳理下微微卷曲的头发,然后便双手插进外套上深深的口袋里,向财务办公室稳稳当当地走去。

领了工资出来,第一件事,老张必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一个月的工资拿出来,背着光,弓着身子,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数上一遍。若这个数目和刚才在财务办公室数的数目对上了,他便会长长舒了一口气,以看恋人的目光盯着这沓钱一会,再将它卷成一卷,放进左边口袋,然后一边往邮局走,一边左手貌似不经意但其实很刻意地放在口袋边上,像是口袋里有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生怕它不小心跑出来一样。

老张就这样每个月数着钱,每个月过着自己虽然辛苦但却充实的小日子。有时候,有的工友看到老张弓着背数钱,便嚷嚷着开起玩笑来:

“老张,又数你那宝贝工资呢?怎么样,今天数了第几遍了?第八遍?那还有剩下的九十二遍要数呀!”然后,便是在场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时候,老张多半是涨红了脸,嗫嚅半天回不出一句话。在场的人看他这模样,有时也会越发打趣起他来。有几个格外活跃的,还学着老张的样子,弓着背做起数钱的动作了。

次数多了,老张脸皮也变得厚了。再遇到这样的场合,他也能嘿嘿笑上两声,或是跟着别人一起打趣自己。

“咱老张呢,就是爱数钱,没别个爱好!嘿,不管这日子过得多糟心,数数钱,咱还是觉得能再多折腾几年!”

这时就会有人问:“老张,你每天数来数去的,工作了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吧?啥时回家娶媳妇呀?”

这个时候,老张又会涨红了脸,嗫嚅半天回答不出一句话。于是,便又是一场哄堂大笑了。

有一阵,老张请假回家去了,领工资的时候没有及时回来。工友们没有见到老张数钱的身影,都觉得奇怪。又过了两天,只见老张满面红光的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领上个月的工资,然后,继续背着光弓着背数钱去。

“呀呀,老张,这满面红光的,是不是回家娶媳妇儿去了?”大嗓门的老陈一看到老张,立刻笑哈哈的问。

突然被打断的老张抬起头,嘿嘿地笑着,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一口洁白的牙齿闪亮亮的,衬得那张因长久在日光下劳作而晒得黝黑的脸更黑了。

“哎呦!看来这事有谱呀!老张,这可是大喜事,可得请哥几个喝两盅!”一旁的牛二一张蒲扇大的手用力拍着老张的肩膀,笑哈哈地说。

“一定,一定,等下个月发工资了,一定……”老张只觉脸上发热,还好那黝黑的脸显不出红色来。他趁众人起哄前,把还没数完的钱一把塞进口袋,一溜小跑向邮局去了。

三个月后,老张接到家里寄来的信,慌慌忙忙的又请假回了趟家。到了发工资的时候,老张没来。又过了两个月,老张仍然没来。众工友正觉得纳闷,想着是不是这老张真是一声不响地回家娶媳妇去了,和兄弟们连个招呼也不打?

正疑惑间,老张回来了。

很快,工友们发现老张变得很不一样了。

首先,老张再也不笑了,在原来不爱说话的基础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几个人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埋着头干活,也不管大夏天的太阳晒得他背上蜕了几层皮。

更奇怪的是,老张再也不数钱了。

这一天,又到了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老张和往常一样,穿着深蓝色的外套,来到财务室领了工资,连数也没数,便一个人躲到以前经常藏着数钱的地方,拿着厚厚一沓钱,直愣愣看着,一动也不动。

原本准备和以前一样打趣他的工友见了,不由直纳闷。

“老张,咋,转性了,钱拿在手上,还不快数数?不怕少了?”老张盯着钱,没有说话,还是一动不动。

“哎,这还真是转了性了?这一个月你不吭不响的,就知道埋头干活。你干活还不是为了挣钱嘛,咋个钱到手上了,连数也不数了?老张,你这是咋的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老张这个一脸沧桑的硬汉,一把将手里的钱狠狠摔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

“哎哎,你这是干啥呢……”工友连忙弯腰帮老张捡钱,刚捡了几张,听到老张像受伤的狮子一般压抑的嚎哭声。这下,工友目瞪口呆,粗壮的汉子着急的在裤子上来回抹着自己黝黑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半晌之后,两个人坐在台阶上。接过工友默默递来的烟,老张使劲抽了两口,被呛得猛咳一阵,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老张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两个人从小感情就很要好。小时候,老张和姑娘家庭条件都不好,但是姑娘很喜欢吃雪糕。每到夏天,老张每次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两毛钱后,都会紧紧攥在手心里,一遍一遍数着,心底暗暗计算着可以给姑娘买上几块雪糕。工作了,自己挣钱后,老张会一遍遍数着每个月的工资,把自己的工资分成几部分,一部分打给家里,让父母帮他存起来结婚用,一部分邮给姑娘,让她买些喜欢吃的喜欢玩的,而剩下的极少的一部分,就留给自己做伙食费。

他第一次回家时,就是去见姑娘的。两个人都到了婚嫁年龄,彼此又知根知底,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一对。可是姑娘的爸妈死活不同意,非要把姑娘嫁给村东头富裕的赵家。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忙忙地回去,得了姑娘一句“这一辈子我就跟着你”的话,又乐滋滋地回来了。

不料几个月后,姑娘来信说,家里压力大,她可能扛不住了。老张又匆匆忙忙的回去,这一回去,用了两个多月。老张低声下气向四邻八舍亲朋好友到处借钱,想要凑够姑娘父母提出的彩礼费用,可还没等他凑够,那边,姑娘父母已经和赵家定了婚期。

他打死不信,跑掉了一只鞋子去质问姑娘。姑娘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阳光下,他看到她脖子上、手指上、耳垂上戴的金光闪闪的首饰,那些首饰是他从没送出过的,也不是姑娘自己所能负担得起的。那一瞬间,老张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老张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头。他没听到最后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寸寸、一声声的碎裂了,碎裂了,然后再也缝补不起来。

说完这一切,老张抹了把脸,又抹了把脸,结果还是没忍住,又一次闷着头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哭了起来。他哭得难看,嘴里只翻来覆去说着一句什么话,工友却始终没有听清楚。

从此老张再也不数钱了。

从此老张改掉了他爱数钱的“小毛病”,同时又添加了一个“大毛病”——老张成了一个酗酒的老张。

很多年后,那个听了老张一场伤心事的工友,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脑门灵光一闪,不知怎地就明白了老张最后哭着反复念叨的一句话:

钱真是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