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的背后藏着不露痕迹的情感

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父母跟我的父母一样，几乎不会表露自己关心和喜爱的情感，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血”。

在我童年时，母亲是在长途汽车站做售票检票工作的，因为早班车非常早，所以早班时她会非常早就要出门，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毕竟是女性，母亲走在漆黑的路上还是有些怕的，后来机缘巧合家里养了一只小狗，小狗每天早晨送母亲到路边，等母亲坐车离开后它再独自返回，母亲也曾多次表达对小狗陪伴在上班路上的感动。

有一天，小狗送完母亲后回家的路上被三轮车撞到，伤的非常重，后腿已经几乎不能行走，可它仍然拖着身体用前腿爬回了家，邻居看到了事故现场，跑来告诉我们，我们才看到家门口奄奄一息的小狗。我看到它瞳孔已经变大，喘着粗气，十分可怜，伤心的我忍不住哭了，不久它便离开了。下班后的妈妈感慨了几句，竟然没流一滴眼泪，还把狗的尸体给了舅舅处理。那个时候，我是疑惑的。

父亲两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有四个儿子，父亲是最小的一个，失去了父亲的童年生活据说非常艰苦，奶奶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想必也是非常不易的。从我有记忆起，我的奶奶就住在我家里，不曾离开过，她因为中风瘫痪在床上，到人生的最后几年记忆力也出现了问题，一度认为自己还有个女儿是我母亲，以为自己是住在女儿家中。在我六岁那年，奶奶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几个伯伯都聚到了我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母亲的离去掉泪，反倒是奶奶的儿媳们哭天抢地，好似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时候，我是疑惑的。

结婚以后，母亲经常会跟我和姐姐聊起家长里短，有一次她生病住院，同旁边的病友聊天，旁边病友家的经济条件非常不好，她已婚的女儿几年前得了一种重病治不好了，被婆家嫌弃，于是回了娘家，最近每况愈下。妈妈对我和姐姐提起了这件事，她说她是这样建议她的病友的：“你得让她回婆家，万一在你家去世了怎么办？”这件事一度让我们姐妹非常难过，认为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将无家可归。这个时候，我也是疑惑的。

我疑惑的点其实还有很多，想得越多便越深深陷入泥潭不可自拔。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我开始用父母的身份去思考父母当年那些让我觉得“冷血”的行为。

小狗死后家里好久都没再养狗，父亲给母亲买了一个警用手电筒，据说可以带电击功能，母亲在这个警用手电筒的陪伴下，又走过了无数个天没亮的清晨。也许每一个没有小狗陪伴的清晨母亲都会在黑暗中怀念它的陪伴，也许把小狗尸体交给舅舅处理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这件事。退休后的父母养了两条狗，前几年先后也都离开了，一只是母亲抱到家后面的山坡上亲自挖了坑掩埋了它，另一只是父亲去掩埋的，据说挖得比母亲挖得那次还深很多。距离这两只狗死去又过了好多年，他们又一次不再养狗。

而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没落泪这件事，我猜想，也许是因为从小被教育男儿不能轻易落泪的缘故吧，也许在漆黑的夜晚，他也曾落泪，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先生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了家里，我看到公公也没有落泪，我突然懂了，也许难过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内心当时经历了怎样的地动山摇。

至于那个让重病的女儿回婆家的建议，我在想，会不会是母亲的表达方式让我们产生了误解，会不会她觉得，如果姑娘回婆家还有被救治的可能呢？虽然我无法确定自己所想是否是正确的，但起码这么想让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个夏天回家小住的期间，儿子在阳台落地窗外发现了一只流浪猫，父亲说它是去年出生的，一直住在这附近，语气充满慈爱。又一天，我们带着儿子去公园看荷花，走在前面的父母在伸手对荷叶做什么，走过去一看，是一个花蕾被荷叶压住了，母亲要来了儿子的喷水枪，伸过去把压在花蕾上的荷叶拨到了一边，然后默默离开了。

我在后面看得一阵感慨，自认为对小动物非常爱护的我，也不曾如此细心地观察植物的困境，岁月从不会把人心变得坚硬迟钝，那些柔软一直都在，只是变得不露痕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