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奖章

2020-09-30  本文已影响0人  卯宁李

老爸的奖章

    李国宁

  我的 老爸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得了不少奖章。因为我在外地工作,妹妹在家照顾老爸。老爸刚去世时,我曾问过奖章的下落,妹妹说,她收藏起来了。于是,我就不再提这个事儿了。今年是抗美援朝70周年,媒体上报道了很多纪念活动,尤其是前一段央视播出迎接抗美援朝志愿军遗骸回国的新闻,看了之后,感慨万千,更想起了我的老爸,想起了他的那些熠熠生辉的奖章。

    小时候,只记得这些奖章别在一个红袖章上,放在一个箱子里,大概有七八个吧。造型图案各有不同,印象最深的是和平鸽和带八一的五角星。确切的讲,我当时对这些奖章并不感兴趣,我最想知道是老爸在朝鲜战场上打死了多少敌人!每当问到这个问题,老爸总是支支吾吾,或王顾左右而言他。这让我很失望。在那个红卫兵拿刀枪文攻武卫的年代里,多么想让老爸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端着机关枪“嘟嘟嘟”地把敌人消灭一大片!即便不是这样,杀死一两个也行啊,也会让我骄傲一把。儿时的英雄情结,就是那么单纯。因而,老爸的英雄形象在我心中一直没能树起来。今天,我就简要整理一下零零星星的记忆碎片,抚今追昔,以示缅怀。

      1950年秋,一列满载志愿军战士的火车从漯河出发开向东北。车上就有我的老爸。火车到了石家庄,停下来添煤加水。带兵的老连长让几个战士下车打饭、领衣服。石家庄是个大站啊!几十道钢轨,并列十几辆火车,上有天桥,下有地道。几个下车新兵转了一圈,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停车时间有限,他们迟迟不回来,老连长心急火燎。老爸是城里长大的,见过世面,机灵、老练,便自告奋勇,下车找人。他轻车熟路,来往自如,不仅迅速找到人,还领到了衣服用品。老连长大加赞赏,当即任命老爸为临时“班长”。何止班长,车厢里几十号人,相当于一个“排长”了。于是,每到一站,都由老爸负责引路、联络,跑腿、服务。就这样,还没到前线,老爸就已崭露头角。

    到了朝鲜后,有一次他们的部队要夜间泅渡青川江。腊月三十,天寒地冻。北朝鲜的大姑娘小媳妇涌上来,上前就扒志愿军的衣服,没有任何扭捏和羞涩,她们要给战士们搓擦冻伤膏,志愿军的小战士们哪见过这阵势,纷纷躲避、拒绝。我老爸是过来人,结过婚成过家,老婆因为难产连同小孩都没了。这也许是他出门当兵的一个原因。老爸主动带头脱掉衣服,并说服小战士们积极配合,迅速完成防冻防护,顺利渡江。有一次老爸生病住院,我回老家看望他,他得知与我同行的同事是个转业军人,他又兴致勃勃地讲起这一段,眼神和口气里充满了对朝鲜妇女义无反顾的奉献精神的赞许和敬佩。

    老爸所在的部队是38军114师342团的一个工兵营,主要任务是架桥、修路、挖坑道。老爸身体素质好,家里开着烧饼油条铺子,他是吃着烧饼油条长大的,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吃糠咽菜长大的农村兵没法比。两个人抬的石头,他一个人抱起来就走;别人扛一个沙袋,他能扛两个或三个。他说,他最恨美国的B29轰炸机,炸弹个头大的要命,撂到公路上一炸一个大坑,飞机刚飞走,他们就冒着硝烟和尘土冲上去,要用很多石头和土沙才能填平。由于长期在隧道和坑道里受烟尘的熏蚀,老爸患了严重的眼疾。直到停战回国后,在哈尔滨赵一曼医院才做了治疗手术。

  老爸是个乐观主义者。九死一生更知命运之幸。在朝鲜,有一次宿营在一家民房里,美军的飞机俯冲扫射,对面炕上的战友睡在了血泊之中,生与死就在那一米之间……初到朝鲜,天寒地冻,衣服单薄,埋伏在野外,他冻醒了,而身边的战友早已冻僵,再也拉不起来了……转业后,在反右、四清和文革中,命运多舛,几起几落,但他守望初心,乐天知命。在被打倒的日子里,他经常给我和邻居的小伙伴们讲抗美援朝的故事,有他看到的听到的,还有他亲身经历的,这也许是在找心灵的慰藉吧。讲的很多很多,也很生动,但那时我们年龄小,似懂非懂,大多记不住。最感兴趣的是,他会说朝鲜话(韩语),小伙伴们争相学说,他甚至还教我们唱朝鲜歌,至今我还会唱几句:“长~博山比吉尔吉,那莎~林加喔……”

  回忆起来,老爸的英雄形象在我心中似乎还是树不起来。但是,他从1950年入朝作战到1953年停战回国,连续经历了五次战役,也算是有始有终的老战士了。他得了那么多奖章,一定立了不少战功。他前线入党、提干,肯定表现不错。他与千千万万牺牲的和幸存的志愿军战士一样,是我们共和国血肉长城上的一块坚韧而普通的基石。

  就在老爸去世前不久,我带着女儿和洋女婿回老家看望他,老爸听说孙女婿是英国人,特意穿上我给他的老式黄色的马褲尼警服,胸前戴着他的奖章,因行动不便,就稳稳地坐在那里,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女婿一见,重足而立,肃然起敬,悄悄对女儿说:“爷爷像个将军!以后咱要经常来看他”。后来我问老爸:“孙女婿咋样?”老爸口齿不清地说:“我在朝鲜,跟美国俘虏打过篮球,他们长的一样一样哩……”  现在想想,这爷俩初次见面的相互印象,还真有点意思……

      2020年9月29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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