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流—月下

      十五之夜，明月高悬，清峻的白光映照在江南的大地上。月光下，清江蜿蜒，如一条蛰伏的虬龙，默然而前。江上碧水悠悠，粼光闪耀。一条青灰色的小船停靠在江边的柳树下。月光洒落在篷顶，船沿和舱中露出的两只桨上。船舱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古琴，一个火炉，一只桌几和一些别的东西。

      江边是一座青瓦灰墙的篱笆小院。院子里种了些花草，这个时节最耀眼的是篱笆下一丛丛黄白红粉的菊花和院前那棵高大的桂花树。

      屋里的灯光亮了。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的身影映在窗上。男子起身披上衣衫，走到了屋外。他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夜色。夜色苍茫，丹桂的芳香和着菊色的清逸流入胸怀。他抬头望向明月，月华携着清风从江上徐徐而来。他又闭上双眼，感受呼吸和心脏的起伏之间，天地中的色声香味触法一起浸入了身心和灵魂。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张开双臂，衣袂在风中烈烈招展。这喜悦让他欢欣鼓舞，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然后，引声长啸，声震四野。

      “公子又疯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男子回头，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童站在门口揉着眼睛无奈地对身后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说道。

        男子看看童子和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如此良夜，怎能在酣睡中度过。走，清风，我们赏月去。”

      “不去！”童子抗议道。

      “赶紧，跟我去准备些酒食。”男子不由分说，拖着童子进到旁边的厨房里。

        一会儿两人出来，向江边走去。来到江边，中年汉子已登舟起桨，等两人上船，用力一摇，小船划出一道长痕，向着远处而去。

      “公子，咱们去哪儿？”童子爬在船边，用手拨弄着水花抬头问道。

      “去看看孙登吧。”男子想了想回头对中年汉子一笑。

      “好呢！”童子很高兴，“咱们这次去了把他那只白猿拐回来玩玩吧。”

      “好啊，你不怕它又把你扔河里去，你就拐去吧。”

      “哎，上次是我不小心，不过那个畜生真是狡猾，怎么就跟着姓孙的老道了呢？”

      “因为他们是朋友。”男子望着远处的山峦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中年汉子看着他的背影，默然望望远方，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桨叶划过水面，哗哗作响。伴着江风，三人一船，在月色下向远处飘去。

      “公子，肚子饿了，咱吃点儿东西吧。”不知过了多久，童子靠在船舱下摸摸肚子说道。

      “嗯，也好。”男子回头看看童子，“那你把酒食温一温。”又抬头看看中年汉子道，“虞乔，找个地方把船靠下，歇息一晌，看看能不能钓上一两尾鱼来加餐。”

      “是的，公子。”中年汉子点头回答，然后又划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河湾把船停靠在一株柳树下。

      “公子，你和老鱼头看一下火，先整两杯，我再去岸上地里弄点青豆来，荤素搭配，岂不妙哉！”童子看着男子眨眨眼道。

      “慢着。”男子笑了笑，叫住了童子，从中年汉子手里接过几枚钱，又从身上取出一绢方巾写了一行字，然后把铜钱包上用绳系好递给童子。童子接过钱看看中年汉子扮个鬼脸窜岸上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一兜豆子回来，在河边洗净倒进锅里，然后陪着男子和中年汉子吃酒。

      吃完酒，童子打了个哈欠：“好困，好困，我睡了，我睡了。”说完窝到舱里倒头便睡了，片刻便起了呼声。男子看看童子笑道：“年少不知愁，多好啊！”说完叹了口气，靠在船沿上望向远方。

      中年汉子没有说什么，起身准备继续划船。

      “让我来！”男子借着微醺的醉意站起来，中年汉子顿了顿，转身收起无鱼问津的钓竿，坐了下来。

      男子走到船尾，掀开衣衫，袒露出强健的臂膀。他吸了一口气，低喝一声，摇橹起航。进到河心，他又使了几分力，船便如飞箭离弦，随风声烈烈，驶向远方。

      ……  ……

      喔——喔——喔——几声雄鸡的长鸣撕破了夜的沉寂。东边的天空开始亮了，太白星闪烁在地平线上。一层一层的光，由浅入深，由暗而明，慢慢地渲染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峦。近处的村庄明灭可见，朦胧中传来牛的浑浊，羊的温存，狗的沸腾。农人扛着锄犁去向田间地头。村庄上空，炊烟和云雾一同缭绕。阳光从远山之上倾彻而来，天地间生机勃然。

        他微微地笑了，回头向前方望去。前方群山巍峨，云蒸霞蔚，丹鹭翱翔，白鹤飞升，又有鸟鸣虫唱，兔驶狐奔，虎啸深山，猿鸣幽林，青峰危石，芳草嘉树，所谓人间至境，世外仙源，不外如是。

      正当他游心太玄，神骛八极之际，一声清脆嘹厉的长啸划过山林，震慑百川，破空而来。他顿时心魂震策，神采飞扬，望着起伏的群峰回以长啸浩荡。长啸往复，心神交通，良久乃止。

      天地又复于宁静，他过回头，中年汉子和童子默然无声，恭肃而立。

      “咱们回去吧！”他微笑道，说完矗立船头，迎着光风雨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