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苏东坡
我常常想,如果在古代,要我爱上一个人,那一定是苏东坡。不仅因为他才华横溢,更因为他的深情、通透、赤诚、有趣。
苏轼是深情的。那首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便是最好的见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我接触苏轼的第一首诗词,时时吟诵,几乎倒背如流。词是苏轼为亡妻王弗所做,王弗嫁给苏轼时正值豆蔻年华,去世时也不到三十岁,陪伴在苏轼身边的,正是她的最好年华。苏轼与王弗夫妇相随,情深意笃,以至于在王弗去世多年,苏轼仍无法走出阴影。苏轼一生有王弗,王润之,王朝云三个女人。王润之是王弗的表妹,在王弗去世后时时照顾苏轼的生活起居,与苏轼日久生情,陪伴苏轼最久,而朝云则是苏轼的爱妾及知己,同样红颜早逝。但发妻王弗在苏轼心中的地位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这种深情在当时深深地感动着我。
苏轼是通透达观的。他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从初中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至今仍是我的最爱。“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我每当遇到挫折或者不如意,就会翻出来背一背,心里就好像重新有了力量。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苏轼被贬黄州时所做。苏轼被贬黄州是因一件莫须有的“乌台诗案”,朝中有人嫉恨苏轼,上表弹劾,说苏轼在到湖州到任的谢恩奏章及诗文中讥讽朝政。苏轼被迫入狱,后被贬往黄州。初到萧条的黄州,他甚至没有任何住所,只能暂寄寺庙安身。在黄州期间,苏轼不仅是颓唐的,而且孤独。他在给李端书的信中这样写“得罪以来,深自闭塞,变周遭率,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与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之前的苏轼可是大名鼎鼎的,身边围绕着很多的朋友,应酬交际,诗词唱和,可那时刻有多热闹,此时的苏轼就有多么惶恐、落寞。求助亲友无人回应,诗词亦无知己者酬答,从前构建的世界在苏轼面前轰然倒塌。
精神上的孤独无告对于一个文人来讲,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事了。“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可正是这种难言的孤独让苏轼彻底洗去了从前的喧嚣,开始自省。在无人对话的地方寻找对话,不能向外,那就向内。在黄州的四年时间,苏轼脱胎换骨的成熟了,仿佛褪去了身上的茧缚,回归本真后的灵魂闪耀着光。在黄州期间,苏轼所写大量诗词堪称苏词精品,“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还有著名的《后赤壁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有人说苏轼所到黄州并非真正赤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黄州那一片山水陪伴了苏轼那些落魄的时光。山水陶然,也给了苏轼旷达豪迈的心境,为苏轼诗词的飞跃奠定了基础。
苏轼是赤诚的。苏轼一生仕途坎坷,辗转多地,但无论是富庶还是荒贫,苏轼都在赤诚的爱着他所辖的一方土地和百姓。苏轼在晚年从海南儋州回京途中,路过镇江留下《自题金山寺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惠州、儋州,都是荒僻之地,为罪臣贬黜之乡。但苏轼却在被贬期间扎扎实实的为百姓,做了很多实事。他在惠州兴修水利,严肃军纪,造福百姓;在儋州创办书院,言传身教,传播文化,也是在苏轼来到儋州之后,儋州才出了举人。苏轼就是这样一个人,怀着一腔热血的赤子,他的不合时宜让他在仕途上屡屡碰壁,却在诗词中,在百姓的心中成就了自己。如今儋州已成诗乡,惠州的荔枝也随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的”的诗句声名远扬。仲春时节,西湖岸边的苏堤,长堤卧波,烟柳如雾,步行其上,我和他隔着千年的时空,却如笔墨新干,清茶犹温。
苏轼是有趣的。东坡嗜吃,诗词里有很多是和食物有关。有吃野鸡时写的《野雉》,吃鳊鱼写的《鳊鱼》,吃鲍鱼写的《馥鱼行》,吃竹笋写的《送笋芍药与公二首》,吃蟹写的 《丁公默送蝤蛑》,哪怕一碗粥也要入诗《豆粥》,小小一碟时蔬也成就了一首《春菜》。而且自创了东坡菜系,“东坡豆腐”有案可查,“东坡鱼”他在《东坡志林》中记载 “予在东坡,尝亲执枪匕煮鱼羹以设客,客未尝不称善。”,而著名的东坡肉更是人尽皆知,“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懈煮。慢着火,少着水,柴头灶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初读此诗很难想象是有着旷世才华的苏东坡所做,细一想来,谁又能离得开这箪食瓢饮的烟火气。 谁说这“一粥一饭”间没有蕴藏智慧,“待它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咏猪肉》)“身心颠倒自不知,更识人间有真味”(《豆粥》),在那些煎炒烹炸煮的丝丝缕缕的时光中,这个命运多舛的人也在治愈着,在思考着,寻找着这人世间的真趣味。
苏轼,苏东坡,就是这样一个装着一肚子不合时宜,才华横溢,旷达有趣的男人,如果在古代,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