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团圆的春节

今天是元宵节，是团圆的日子，我在上海坐在电脑前，脑子里浮现的是我那皱巴巴的爷爷在靠近马路的外屋里围着火盆烤火，一个人，看着屋外一辆又一辆飞驰过去的汽车，盼望着手机铃声响起来。

这是结束学生身份的第一个春节，这个春节过得不开心，这个春节在我家连基本的团圆的仪式也没有了。腊月二十六回到老家，妈妈说第二天要去爷爷家，这个家里的习惯我是知道的，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祖祖，我们那边是这么个叫法，祖祖是腊月二十七的生日，所以爷爷家是腊月二十七团年，团完年了去给家里的已故长辈上香挂坟。妈妈说，伯伯说现在爷爷家是他当家作主了，立了规矩，腊月二十七不能去爷爷家吃饭，要吃完饭再去。

第二天早早吃完午饭就出发去爷爷家。以前爷爷会在门口等我们的，今年没有，我很心酸，在写下这段话，回想到那个场景，就抑制不了眼泪涌出来，滴在键盘上。爷爷在外屋的椅子上坐着烤火，我跑上前去，爷爷看见我了，直冲我挥手，脸上溢满了开心，我把给爷爷买的保心茶放在房间后，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爷爷旁边和爷爷一起烤火，就好像坐在他旁边，就回到小时候，他早上起来揉好糯米面粉，做汤圆给我吃。爷爷总是希望我多读书，他是家里难得的一个大格局的人，在硕士快要念完的时候，也就是上一个春节，他当着我爸妈的面说希望我念博士，他知道，我爸妈并不希望我念博士。伯伯和伯娘过了一两个小时也上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我特别特别心酸的一幕，爷爷说在爸爸和伯伯给去年的赡养费之前，他要说几句话。他说他活了七十多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很幸运，娶了一个好老婆，有能干孝顺的后人，我也不知道在听这些的爸爸伯伯他们是作何感想。我知道去年有一段时间，爷爷身体特别不好，连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走了。爷爷说他把自己的钱都取出来了，平均分成了两部分，存在了两张卡上，爸爸和伯伯各拿一张，说到这里我就知道，爷爷是在说他的遗言了。我其实都可以想象到他站都站不太稳，在几个银行里，各种存折、银行卡，取出来，再合计多少钱，再存在两张卡里，明明那是连给他多花一分钱都不愿意的儿子，为了一点矛盾要在团年饭桌上拍桌子吵架的儿子。伯伯和爸爸都默许了。说完这些事，爷爷说要妈妈帮他剃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街上理发了，他去里屋拿出来剃头的工具，我找来一件不粘毛的衣服给爷爷隔上，爷爷摘下帽子，可以看见雪白的头发，还有很多的头皮屑。妈妈给剃，我就帮着不让头发掉到爷爷衣领去。妈妈让爸爸烧了热水，说给爷爷把头发洗一下。爷爷说，怕麻烦本来只想剃一下的，但不洗很痒不舒服。我能听出来言语中的无奈与心酸，毕竟爷爷在前一两年还是那么风尘仆仆的人，那么好强那么骄傲，在家里，他说一不二。爷爷又说，爷爷老了，洗个头，都要好几个人帮忙。我说人老了都是这样的，我老了也和爷爷一样的。洗完头爷爷戴上帽子坐在椅子上，精神了好多，很开心。

本来我是打算自己初五下午再去爷爷家看看爷爷再走，我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也许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初五的早上，妈妈叫醒我，说爷爷让我们一家今天去爷爷家吃饭，因为伯伯他们一家去走亲戚了。我知道就是偷偷叫我们上去的。爷爷说我回来还没在他那里吃一顿饭，没有好好玩一会儿。老人最盼望的不就是团圆吗，即便是再有什么其他因素，我也不想理解，连他想团圆的权利都剥夺了，很有可能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次了，我真的真的不能理解，但也没有话语权。因为我清楚地看见爸爸妈妈拿到那笔钱时的欣喜，让我震惊，或许我不该以二十几岁的价值观去看待这些事情。从爷爷家走之前，我在里面的桌子上放了我早就准备给爷爷和奶奶的钱，虽然我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钱。我走出门，爷爷又是一直挥手，坐在椅子上，脸色带着满足的笑容，我告诉奶奶我在里面放了钱，让他们随便买东西，我看到奶奶浑浊的眼眶里也满上了亮晶晶的泪花，她一直要送我，即便我一次又一次地跟她说，路上有车，不要送了。

以前上学时每次回去看他们，那时候爷爷还能慢慢走路，我在前面走，他们就在后面慢慢走送我，直到看不到我，每次都走得我泪流满面。只希望在后面不多的日子里，我爱的小老头和小老太婆能少一些病痛，少一些为儿女孙儿孙女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