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哑巴表伯》（四）

到哑巴表伯年老，他大约就以麻将自娱。他们的村部，辟有供年老的人休闲的棋牌室——主要是麻将。只村部离他家有二里多路，他常常开电平车往返。

大约这样的生涯，在他已经很有些年了。但今年，据说一同玩牌的人们，嫌他废话多——他自己不注意，人又年老——，于是大家都不与他玩，他没办法，只得悻悻地回家，且蛰居了几个月。

是半个月前——其时已经盛暑——，他终于按耐不住，起了牌瘾，于是又去。人们却也接纳了他。而没玩几天，一日，他在还家的路上，竟然连人带车翻进了河里……

姨母说：那时附近有人的，看到他人车翻河进里，且叫来一帮人。人们把他从河里拖上岸，他的后背受了重创，全是淤血；但在乡里，等救护车时间长，及送到镇上的医院，已经咽气了。

哑巴表伯今年八十四岁，在村里，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似乎不多，已经算高寿了，但他身体好，至少还能开电平车，如果不是这样的意外，料想还可以活好多年。于是不能不使人生一点怜惜的感慨。

到傍晚，姨母辞去，母亲却又跟我讲哑巴表伯的一件逸事。

是几年前，我父亲给舅父家料理池塘，从哑巴表伯的屋后经过，两人正好碰面，但父亲大约急于赶路——他也开电平车——，就没有跟哑巴表伯打招呼。后来，有一日，我伯父——也今年新丧——去镇上某理发店理发，哑巴表伯正好在，于是他向我伯父诉说了父亲的那回的不是。

母亲是学着哑巴表伯的话说的，她卷着舌道：xx——指我父亲的名字——“头秤”大的，碰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头秤”大，是乡里人说人目中无人的话。母亲不识字，但她健谈，特别是模仿别人说话，有一种天生的才能。我听完母亲模仿哑巴表伯的话，惋惜之余，又几乎格格地要笑出来，仿佛看到了我小时候的哑巴表伯，那时他才四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