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叶》42
又是星期六,李子木、范芳、张薇他们都回家帮助家人收割水稻去了,叶枚由于功课太吃力,就没有回去,于是下午她就约了同桌郑雨娇晚上过来作伴。叶枚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郑雨娇,就急忙去开门,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郑雨娇。
进来的是江枫。江枫告诉她郑雨娇家中有事,今晚就不能过来和她作伴了。他问叶枚害不害怕,如果害怕,他可以送她去女生宿舍,然后自己可以回来替她看守房门。叶枚就说很晚了,不想去,她想她把门拴紧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更何况哪里“就怕鬼有鬼”了?江枫便说不去就不去吧,他可以多陪她一会, 然后回去也不晚。二人正在说着,房里却突然停电,叶枚便忙着去找蜡烛,江枫就说既然停电,倒不如去院中一坐,他来的时候,月光可是正好,叶枚就点头同意。
那晚,月光朗朗,凉风习习,他们就坐在院中从幼小时的情景一点一滴地谈起,一直谈到现在,现在谈完了,就谈未来,未来完了,再谈过去,过去完了,还谈现在,现在完了,又谈未来,未来完了,又谈过去……他们就这样:过去、 现在、未来循环往复地谈着,奇怪的是,每次他们都能找到新的话题,新的内容。他们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兴致浓浓,不觉巳是半夜。叶枚说有点冷要进屋披件衣服,江枫就说天不早了,他也该回去了。叶枚进屋划了根火柴,借着火柴光看见桌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零晨三点半,就出来告诉江枫说已经太晚了,还是不要回去了,不如就睡在外间吧。江枫说行,于是叶枚就将外间的桌子拉拢在一起,又从里间抱出被子铺在上面,然后便走进里间,随手就要插门,忽然间她就为难起来,这在平时插不插都是无所谓的事,而在今天,插与不插,你就不能把它当作是无所谓的事了。插吧?明摆着是对江枫的不信任,在面子上很难下得去;不插吧?她还就真的有点怕。
“叶枚,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困,我们不如再去院中坐一会儿,你看怎么样?”
叶枚正兀自为难,听江枫如此说,便忙说好,于是两个人便又重新坐回了院中。重新坐回了院中,可是两个人却都没有了刚才的兴致与话题。为打破寂寞,江枫提议说不如数星星,看谁数得多,于是两个人便一二三四……的数了起来,数着数着叶枚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江枫正专注地看着她,月光下那张脸:宁静、白晰。看着那张如洗的脸,叶枚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渴望,她想亲吻他,就像亲吻襁褓中的婴孩。
“叶枚──”他轻喊了一声。
她没有作声,只是看着他。
“叶枚──”他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就感觉他的手汗涔涔的。
“江枫,我、我──困了。”许久,她的心努力而又慌乱地警戒。“不、不能这样”,终于她抽回了她的手,进屋去了。
叶枚的心“怦、怦”地跳动个不巳,她没有插门,因为她可以不相信江枫,但是她却不可以不相信她自己。她躺在床上,月光下的那张脸挥之不去,不招自来,那夜──第一次叶枚失眠了。
17、叶枚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总是希望能够见到江枫,总是有心无心地留意江枫。但是这种“留意”,却常常会不期然地遇上方文涛那充满哀怨的目光,这目光使得叶枚的心在刹那间揪紧、疼痛、窒息。
这天下午,叶枚头疼得特别厉害,范芳、张薇跟她说了什么,她已记不得,她只记得江枫跟她说过下午要来找她,于是她就拉过被子蒙住了头,迷迷糊糊地等待着江枫的敲门声。
然而江枫的敲门声最终也没有响起,叶枚也不知道她昏昏沉沉地究竟睡了多久,但当她醒来的时候,充斥于耳的却是凄唳的风声,噼啪震耳的雨声,她一想糟了,外面绳上晾的衣服还没有收进屋呢?她一面喊范芳、张薇,一面就拉亮了灯,看着两张空空的床,她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六,范芳、张薇都早已回了家,而且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们还特意叮嘱她晚上不要忘记把衣服收进屋呢。
叶枚忙起身下床,三步两步就走到外间门后,伸手刚要去拉门栓,可是还没有等她的手触及门栓,一股带着哨声的风,就向她扑面打来,她感到了刺骨的冷,便哆哆嗦嗦地抖作了一团,她这才意识到门并没有被栓上。门虽没有被栓上,但是却也没有就被风吹开来,叶枚用力去开,却怎么也开不开,她就手顺着门缝向外试探性的摸了摸,这一摸就摸得她恐慌起来:一把冰凉的锁正牢牢地锁在两个门环之间。很明显:门——已被人从外面给反锁上。顿时锁的冰凉就迅即地传遍了她的整个的身心,她的心急剧地跳动了起来。由于冷,由于怕,在刚才抖作一团的基础上,她更加地抖作了一团。她不敢喊,不敢叫,怕真的就喊出贼来,叫出贼来;她也不敢向角落里看,向角落里望,怕真的就看出贼来,望出贼来。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抖抖地、挪至里间门旁,用眼的余光向四下里看,向床底下看,看有没有贼藏在里面,当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可疑之时,于是就大胆地走过去,慢慢地、试探性地、向每张床底下伸出了头,当她千真万确地确定床底下并没有藏着贼时,就猛地跑过去迅即地插上了里间的门,然后就又拉过板橙将门紧紧地顶住,但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就又拉过桌子也顶在了门上,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怕,因为她觉得贼很有可能就藏在外面一间,随时随地都会向她侵袭……她的脑际就恐惧地闪过了一幕又一幕地恐怖景象,这了摆脱这种恐惧的幻象,她上了床,蒙上了被子,紧紧地缩作了一团……风刮得门窗是“咯吱吱——”地响,这每一声响在叶枚听来,仿佛都是有人在用力推门,她慢慢地从被子里伸出了头,恐惧而又小声地问了一声“谁?”,然而却并没有人应;雨打在玻璃上,打在瓦上,每一声响,她都又觉得这是贼踩出的脚步声,她同样又战战兢兢地问了几声“谁?”,依然是没有人应回答。她镇了镇紧张的情绪,忽然就想起了李子木,可惜李子木已经回了家,如果李子木不回家——还没容她继续往下想,这时她就忽地听见了一声巨大且刺耳的“喀叭”声,紧接着就又有一声沉闷且巨大的声音传来,她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房顶之上,而房子似乎就快要坍塌了下来,这时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自己那紧张而又恐慌的情绪,发出了一声刺耳而又凄惨地尖叫——
她看了看房顶,房子却并没有坍塌下来,她紧紧地用被子蒙住了头,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向自己告诫:什么声音都不要听!什么东西都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看!…… 但是她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某种声音,那声音似乎是在开外间门上的锁,叶枚听得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屏住了呼吸,似乎就又听见外间屋的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走到了里间门的门前,这时候叶枚的心就给吓得提到了嗓子眼,似乎连出气回气都感到疼。
“咚——咚——咚——”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那敲门声又仿佛不像是敲在门上,倒像是敲在她的心上,使得她那颗本已提到了嗓子的心紧跟着急剧地起伏跳荡。她希望这是幻觉,然而这却不是幻觉,因为门外已经真而切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叶枚——开门——开门——你怎么了?”
“谁?”叶枚拉了哭腔失声地问。
“是我。”
“‘我是谁’?”叶枚没有听出那声音是谁。
“我,李子木。”
“李子木?你不是回去了么?”不错,是李子木,叶枚又惊又喜。她急忙下床移开了桌子、板橙、开了门,与此同时院中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喀叭”巨响,叶枚吓得脸煞白,浑身都了抖了起来,说:“李子木,小偷从外面锁上了我的门,我刚才好怕,总以为有小偷藏在床底下。”
“小偷?哪来的小偷?门是我锁的。好了,快上床睡去吧,别着了凉,闪了汗,回头又要起烧。”
“怎么,门是你锁的,不是小偷?”叶枚一时转不过来,狐疑地看着他。
“门要是小偷锁的我还能进来吗?”
“那、那我怎么不知道?”叶枚狐疑地看着他。
“你要是知道我就不必锁了。”他解释道“晚上我见你睡着了,门没关,就没忍心喊醒你,所以就把门反锁了。知道了吗,大傻?”
“你说谁大傻呢?”
“你。”
“再说一遍?”
“大傻。”
“再说一遍?”
“怎么,生气了?”
“当然生气了,你才大傻呢!”
“好,我是大傻,小气包!”
“你又叫我什么?”
“小气包。”
“再叫?”
“小气包,小气包,小气包——”
李子木搓着手一连说了几个“小气包”,叶枚气得随手抄起一本书就向他身上打去。李子木身子一扭,窜至门前,说:“气死你——我走了。”
“别,别走,你走了我怕。”听李子木说要走,叶枚急忙留住他说。
“你不要我走,你想冻死我?”李子木冻得打着哆嗦道。
“要不你睡范芳的床吧?”叶枚可怜怜巴巴地看着他,这才注意他仅穿了衬衣。
“这样吧,我回去多穿件衣服再来,怎么样?”李子木看了看范芳的床犹豫了一下说。
“嗯,你别骗我。”叶枚看着李子木离去的身影,心下是不胜感激,想自己睡得那样“死”,竟连门都忘了关,倘不是李子木给锁上,不定会怎样呢!叶枚是越想越后怕,越后怕就越是对李子木感激不尽。
不一会,李子木就穿着整齐地来了。
“李子木,谢谢你啊!”
“‘谢我’,好啊,‘你’字要不要加个‘心’字底?”他得意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件玩具,然后便笑了。
“加就加,你别笑嘛——”叶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可李子木还是在笑。
“你别笑嘛,我不要你笑——”
李子木还是在笑。
“你别笑,听见没?我不叫你笑——”
李子木还是在笑。
“你还笑,你还笑,你还笑我咬你——”叶枚说着像母老虎似的作势就要扑过来。
李子木慌忙推开她,说:“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你赶紧睡去吧。别到时候起不来,睡得像个猪。”
“你说谁是猪?”叶枚又要扑过来,李子木忙挡住她说,“我是猪我是猪,好吗?天快了,你赶紧睡吧,我再看会书。”
“大傻”?“小气包”?叶枚躺在床上,想着李子木刚才叫他的样子,不由的笑了。从小到大,人们总是以一付成人的眼光来看她,没人说她笨,也没人说她傻,更没人说她是小气包而对她有任何的谦让,相反的倒是她对他们谦让。所以当人们总是以一付成人的眼光来看她时,于是她也就不得不装作很懂事的样子,努力地扮演着自己“成人”的角色,有时候她想哭,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向谁哭,有时候她想撒娇,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向谁撒。父母是麻木的,他们的责任只是把她养大,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来供她挥发;哥姐是冷漠的,他们只会谁顾谁的家。叶枚忽然好想哭,但是她并没有哭,她只是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叶枚睡了,她看着他搬过一条板橙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不知不觉中她就无目无的的喊了一声“李子木”,喊了一声“李子木”,她自己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子木听见她在叫他就扭过头来,问:“什么事?”
叶枚说没事,然后又犹豫了一下,说:“你过来。”
“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要你过来。”
李子木就走了过来。
“我要你坐在我跟前,离我近些,我怕。”叶枚很固执地说出了这些话,但说出之后,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就垂下了眼皮。
“就这事?”
“嗯。”叶枚见李子木并没有取笑她,竟有些害羞起来。
“原来,你也会害羞,好吧。我去拿条板凳。”
李子木拿本书拿条板凳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叶枚忽然就感觉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馨和幸福和安全。她记起了小时候她睡在床上,而母亲坐在床边上做针线,她感到孤独,她希望母亲能够搂着她睡,于是就说:“妈,睡吧,我怕。”可是母亲就纳着鞋底说等这一针纳完,可母亲的这一针总也纳不完。小叶枚等急了,于是就再次说:“妈,睡吧,我怕。”母亲就说怕什么,又没有鬼来吃你?小叶枚不敢再说让母亲睡了,于是就近似哀求地说:“妈,你摸摸我的头吧,你拍拍我吧,你拍拍我就睡了。”母亲就生气了,说,多大了,还这样逞脸?这时父亲就在旁边很粗暴地说:“还逞,还逞给扔出去!”叶枚便不再言语了,只好难过的睡去。
“李子木——”
“嗯?”
叶枚看了一会李子木,她正专注的解题,她想说:“李子木,你摸摸我的头吧,拍拍我吧,拍拍我我就睡了,好吗?”但是她没有说。
李子木笑了,看着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
叶枚说没有,忽然她就想哭,虽然她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叔伯舅姨,可是她还是感到很孤独,她不知道什么是亲情,更不知道什么是亲人般的温暖,没人关心她,也没人疼爱她,在她感觉她几近是自生自灭。李子木坐在那里莫名地就让她有安全感。
李子木在做题,叶枚就用被子蒙住头,睡了一会,她掀开了被子,说;“李子木,你给我做小姨吧?”
“什么?”李子木很奇怪地看着她。
“我说你给我做小姨吧。”
“我给你做——小姨?”李子木感到哭笑不得。
“对,做小姨。”
“你看我像女人吗?”
“不像,要不我给你做小姨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枚到底想说什么,也许只有叶枚自己才能知道。她永远都会记得七岁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年的冬天她去姥姥家过了二十来天,其实与其说她是在姥姥家过了二十来天,倒不如说她是在三姥姥家过了二十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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