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种孤独》：孤独是每个人身后的一道影子

《十一种孤独》是理查德·耶茨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被誉为纽约的《都柏林人》（一部描述都柏林中下阶层生活的短篇小说集）。

该书的销量不尽如人意，毫不夸张地说，耶茨的其他作品一经问世就面临着销售问题，生前最后一部小说至今也未能出版。

耶茨的文字中有自己的风格，它简朴直白，深入人心，描述的是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却让读者意外地感受到似曾相识的孤苦和绝望，作家写作，魅力之所在，莫过于此。

美国从二十世纪左右进入“焦虑时代”，整个大环境下的作家和作品都很难摆脱由此产生的焦虑、紧张和恐惧，耶茨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所表现的美国主流生活以及“大时代、小人物”的绝望和失败因此更加露骨、直击人心。

作者惨淡的一生和写作经历含沙射影在本书的每一篇故事、每一位极具特色的人物中。他鳏孤一生、宿命意识强烈、郁郁而终，表现在创作上，使得每一篇故事的结局都毫无希望以失败收场。

诚然这不是一本让人读罢反响深刻的小说（作家自己都坚持认为小说与“思想”无关），但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该书是作者本人经历的缩影，又何尝不是当下我们这些“焦虑之人”的内心独白呢。

人们不喜欢在他人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因此通过小说世界中的虚拟人物看到自己，对读者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微妙的安慰。

曼哈顿办公楼里等待被炒的白领的心情，或许是很多忧心忡忡、希望体面离开而不被他人所同情的普通职员们都曾历过的心里挣扎。

不受欢迎的老教师，代表着一大批弄巧成拙，不知如何融入社会和集体，招人厌、招人烦的榆木疙瘩；新转学的小学生何止代表孩子，那些初来乍到、处处被人误解、被嘲笑、被排除在外的人，谁又没有同样的愤恨和情绪垃圾。

恪守职业道德、不圆滑因此也不得志的军官，游手好闲、乐于虚度光阴的富家子弟，廖无生机、终日面对医院白墙的肺结核病人，替人捉刀却愚蠢无知、眼高手低的“作家”，想像力丰富、虚荣心更强的出租车司机，才华横溢却甘愿为获得名利而低头折腰的爵士钢琴家，退役了的努力适应生活的美国大兵以及丢在人群中就会消失、背后却拖着巨大的孤苦和寂寞的病人女眷——他们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并非被世界所抛弃，而是他们要么心在云端之上，要么心甘情愿过腐烂不堪的生活，他们接受了孤独，与周围脱节也就在所难免。

耶茨在故事的细节处理上尤其突出，让人轻而易举地通过故事中的某个人物习惯、心理暗示或者言行举止掌握整个人以及这类人的典型特征。

那些因虚荣犯下的可笑，会令人想到自己也做过同样难以启齿的事情；那些由冲动留下的恶果，会让人感同身受仿佛回到某一天某一件事上自己也曾如此不假思索；包括那些品格缺陷、不入流的“局外人”，兴许会让你想到身边的某个人，以及你对他私下生活的种种猜想——总之，你能看出并深刻领会到故事中所描述的十一种孤独，是因为你也被某一种孤独所困，或者看到身边的人被其所扰。

拿我自己来说吧，我真心能体会《万事如意》中格蕾丝的婚前恐惧和挣扎，也完全能够明白她对婚姻的疑惑何止建立在好友的告诫、爱人婚前之夜的“抛弃”上，而是来自两人之间生活观念、价值认同的巨大出入及强烈碰撞中。

类比《与陌生人同乐》里的老教师，我身边就有一位同样费力不讨好、处处令人不悦的朋友。无论她做什么、付出多少真心，你都不想感激她并喜欢上她，甚至还会合起伙同大家一齐在背后说她，只因她总是好心办坏事、言不由衷。

作为一位拙劣的写手，我也有着《建筑工人》中所提到的写作构想，即把写作当作是搭建房屋，在正确的地方挖坑，打好地基，砌好墙面，再建造屋顶，寻一面窗让光进来。

还有很多人物特色和细节安排值得推敲和品味，即便你没耐性把故事统统看完，也能把读过的几篇埋藏于心，偶然在地铁上、与朋友谈笑间或者睡梦前想起，不禁赞叹某一时刻你或者他人正是那样。

世事都有其运行的方式，耶茨无情地刻画着一幅幅人物的白描，让人在阅读时仿佛经历一次冰冷的旅行。他没能像海明威、菲茨杰拉德那般闪耀，却实在是一位被人遗忘的伟大作家，他屡试不爽的人生和投稿经历亦如我们朴素又充满曲折、挑战和挫败的人生。

如果你也像耶茨一样“对成功人士不太感兴趣，对失败更感兴趣”的话，那么这本书就是一本关于生活失意、理想无望的饕殄盛宴。

此书推荐给那些喜欢品味人生百态的读者，相信我，它的文字并不沉重，只是如实描写、不粉饰也不故意冷嘲热讽，是一本需要靠读者本身去领会挖掘的短篇故事集。

如果你想通过它获得某种安慰，那最好还是绕道而行，它只是能让你更理解他人、看清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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