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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死的(2)最佳拍档

2017-08-20  本文已影响1651人  雨落荒原

01∶00-02∶00

“我该走了。”我喝了一口干姜水,气泡在口腔里跳舞的感觉真是有趣。

洛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失望,仿佛一只孤独的狗的表情。他精于此道。

“明天,我是说今天早上。”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5个小时之后,我要出现在繁星路口的地下通道里。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单可以一天搞定。”

“一天?”洛惊讶的音调使我颇为得意。

“不信吗?”

洛从牛仔裤兜里拈出一枚一元硬币,将其立在台面上,拇指与食指只一拧,硬币便快速旋转起来,像一颗迷你行星。他用手掌将硬币覆盖,仿佛吹生日蜡烛之前许愿似的,郑重其事地低头等待了片刻。

“马到成功!”揭开手掌,是花面,洛解颐一笑。眼角眉梢微微向下耷拉,表情舒展,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看得出他非常在意口腔健康,吸烟没有对他的牙齿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在我眼里,洛多少有一点刻板,每次需要做出选择时他总是求助于硬币,不过这个习惯又透着稚拙可爱。我突然注意到他手中的一元硬币并非当下流通的菊花图案,而是从来没见过的长城。

“咦?老古董吗?”我手心向上伸到他面前。

“这首歌不错!”洛强行转移话题,将硬币牢牢攥住,指关节因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

我感到莫名其妙,这三个月来,他时不时会让我产生这种感觉。即便在我们调情、拥抱、接吻和做爱时,那种游离之感也如影随形。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再看洛时,竟发现他的下颌簌簌抖动着,仿佛在承受突如其来的痛楚。我强压住心头的一丝厌烦,轻声问:“怎么了?”

“Bread乐队的《If》,太美了。”

Then one by one the stars would all go out, then you and I would simply fly away……

“我必须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将两张百元钞票压到酒杯底下,下定决心似的从高脚凳上跳下来。

洛没有像往常那样趁机偷偷吻我一口,眼睛定定地望着一只酒杯,随便应答:“祝你好运!”

“晚安!”

“晚安!”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刚刚滋生的芜杂的负面情绪抖落掉。酒吧里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是一对上了岁数的男女,他们很专注地聆听尉迟君的演唱,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七八个科罗娜空瓶。尉迟君紧闭双眼陶醉在音乐当中,对我的离去毫不知情。

寒风比来时更劲,温度明显下降了几度。我将深咖色毛呢大衣裹紧,沿着阒静的街道走了一段,并无出租车经过。靴跟有节奏地敲击着冷硬的地面,听上去很性感,想象力丰富的大脑想必会浮现出窈窕女郎形象吧。我掏出手机用Uber叫车,团团哈气喷在屏幕上形成细密的水珠,后悔没提前在酒吧里就叫好车,现在也不至于在大街上挨冻。

很快有司机接单,软件提示大约4分钟之后到达。我抱着双臂,在地上来回顿了顿脚。凉冰冰的空气逼走了一半酒意,剩余的一半酒精将时间放慢。我感到自己像某种海洋生物,水草或者水母,随着海波款款摇摆,这种被动的感觉其实是相当惬意的。我将目光投向这条街道,大部分店铺早已关门。一家炸鸡外卖窗口还亮着灯,有两个学生模样的情侣坐在台阶上,手捧热气腾腾的炸鸡块,正在认真地研究对方的嘴唇。

我想,生长在乌云路的树木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幸的植物,身上绑着坏掉一半的彩灯,双脚禁锢在水泥中,整日呼吸汽车尾气,忍受尘世喧嚣。它们干枯的树枝控诉般插向天空,几片残叶顽强地悬挂于枝头,像百岁老人最后的牙齿。

一辆银色凯美瑞停在我身边,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冲我说:“是您叫车了吗?”

我正出神地凝望树木,听到问话,猛然回转身,“您好!”

车厢里相当温暖,有股淡淡的皮革味道,我在后座右侧坐定,“砰”一声合上车门。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的围巾被夹住了。”

“没关系,不急,我又没什么事儿。”

“好了!”我将重新打开的车门关好,调整姿势,衣服与皮座椅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司机扬起下巴,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一脚油门,汽车扎进了黑夜。

“您上晚班?”为了对他的绅士风度表示感谢,我主动挑起了话题。

“睡不着,失眠,出来溜达溜达。”

“天越来越冷了。”我说。

“是啊。”他说。

“今年又是一个冷冬。”

“是啊。”

从侧后方看过去,司机像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从事一份没什么创造性的职业,比如银行职员、会计师之类的。他的后脑勺和腹部堆积着厚厚的皮下脂肪,但看上去并不猥琐,这完全得益于那刚毅的嘴角。

“我放广播你不介意吧?”

我有些意外,从来没有司机在弄出来声响之前询问我。

“当然不介意。”

“为何如此低级的骗术却能诱使成千上万的人上当?归根到底还是人性的贪婪和轻信在作祟。一夜暴富的美梦让人们丧失了理智,飞蛾扑火般跳入骗子的陷阱。短短半年时间,维立德邦集团吸纳民间存款几十亿元,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堪称中国的庞氏骗局……”

“人们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司机若有所思。

“没错,您说得太对了。”我深表认同。


栗婷的生活有了新的意义,仿佛期待着什么,尽管她并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她不自觉地增加了出门的次数,妆容越来越精致,像一朵沉睡的花苞渐渐苏醒。每次出门,都会不由自主地盯着1601的房门看上好一会儿。

敲门声响起时,栗婷正在全神贯注地涂指甲油。指甲的色彩和装饰每隔三天就会起变化,搭配她的衣服、包包和心情。她的名言是:“不做指甲,就跟出门没穿衣服一样。”此刻,她开着iPad,跟知名美妆主播学习做豹纹花式。这可是个精细活儿,不期而至的敲门声令她陡生恼火。估计是淘宝买的什么东西到货了。

她趿拉着毛拖鞋,顶着一头乱发,像医生做手术准备似的擎着两只手,一脸愠怒地打开门。

一个毛茸茸的狗脑袋探了进来,好奇地到处乱看,咻咻鼻息喷在她脚面上。

“啊!”她吓了一大跳,失声尖叫,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紧接着,洛露出半张脸,连声致歉,又对脚边的大金毛发出口令,“Pluto,坐下!”

Pluto有点不情愿但也乖乖地原地坐下,长长的舌头耷拉着,喘气频率很快,情绪依旧激动。

栗婷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散乱的头发,她飞红了脸,连忙张开五指理了理,忘记指甲油还未干透。等她反应过来,指甲油已经蹭得到处都是。她为自己的失态尴尬不已,“哎呀,真是!一团糟。”

“嗨,我是隔壁1601的住户,我们见过,还记得我吗?我能进来吗?”洛热切地询问道。

“请进,请进!”栗婷手忙脚乱地将门大敞开,她注意到洛迟疑地看着脚下,便道,“不用换鞋。”

“随便坐,我去给你沏杯茶。”洛牵着Pluto欣赏沙发上方的风景装饰画,她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过来。

“不用麻烦了。”洛嘴里说着,身体却陷入沙发里,看样子并不着急离开。

香气缭绕的茉莉花茶端到洛面前,此时的栗婷已经将头发高高挽成发髻,并在家居服外面披了一件姜黄色的风衣。没扎腰带,因为腰围还没有恢复到令她满意的程度。

“家里只有花茶,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洛一只手捏住透明玻璃杯,提到眼睛的高度,观察茉莉龙珠在开水中渐次舒展,“好香。”Pluto意欲跳上沙发,被他拎着项圈拽了下来。

栗婷在转角沙发的另一侧坐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俩,眼神异常温柔。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武洛,叫我洛就行。”他询问地望向她。

“我叫栗婷,糖炒栗子的栗。”

“这个姓不常见呐。”

“好像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那边传过来的。”

洛笑笑,说道:“今天来得太唐突了,我想麻烦你个事儿。”

“别说麻烦,说吧!”栗婷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表情淡淡地说。

“公司临时通知我去香港出差,已经定了下午的机票。”他伸手摩挲着膝盖上Pluto的脑袋,“可这家伙没人照顾。我本想去宠物店寄养,又怕亏待了它。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你。我总觉得你能帮我这个忙,所以……”

“没问题,放我这儿吧,我帮你养。”她一口答应下来。

“真的?”洛喜出望外,眼睛里像点燃了两柄小火炬,“不会影响到宝宝吧?”

“没关系,很多有孩子的家庭都养宠物,再说我来北京之前家里一直都养狗。我喜欢狗。”栗婷挪到靠近洛的位置,弓着身子,向Pluto伸出一只手,“握手!”

Pluto大方地把爪子放到她手里。

“真聪明!”栗婷夸赞道,握住它的大爪子轻轻摇撼了两下。

“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后天晚上就回京,不会麻烦你太久。”

“别总说麻烦麻烦的,说多了我不爱听了。”她嗔怪。

已经是第三次为洛续水了,栗婷想换一杯新茶,但又担心他借此离开。她和他聊的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事情,但每句话都像镀了金似的意义非凡。更令她惊喜的是,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点,他喜欢小动物、养多肉植物、热衷健身,同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剧迷。他在一家大型金融机构任财务副总监,28岁,单身。对他了解越多,她越是心驰神往。不过让她有一点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谈到她孩子的父亲,一句话都没有。她自然不想触碰这个话题。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一样,两人巧妙地绕道而行。

孩子睡醒啼哭了起来,洛马上起身告辞,栗婷也没有理由再作挽留。他们互加了微信。她将洛送出门外,他回身晃了晃手机,“随时联络!”

“一路顺风!”关上门,栗婷长舒一口气,背靠在大门上,一股巨大的欣悦感笼罩了她。Pluto先是一脸懵懂,等觉察出来不对劲儿之后,冲到门口拼命扒门,口中哀哀地叫着。宝宝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哭泣声时近时远,虚幻失真,仿佛与自己无关。


为了对栗婷表示感谢,洛送来一大束郁金香。她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自己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他简直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她不可控制地坠入了爱河,与洛的相处令她每天都有崭新的体验,仿佛站在世界之巅。她扶摇直上,俯视着芸芸众生,突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从未真正活过。尚先生每周二和周五的留宿让她无法忍受,他吃饭时吧唧嘴的习惯、留着小指甲用来掏耳朵的粗苯的手、那张随地吐痰的像比目鱼似的嘴、污浊的口气(让他使用牙线他偏不)、肥胖且后跟开裂的双脚(本该穿41码却因胖而不得不穿44码),更别提糟糕透顶的床上功夫了。与他做爱时,她总是强忍着不去呼唤洛的名字。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为了爱情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看来她并不了解自己。与洛长相厮守的欲念犹如一条华丽的缎带,一圈紧似一圈地箍在身上,令她透不过气来。

栗婷端详着睡梦中的孩子,他的嘴巴还在不停地凭空吮吸着,两只手做投降状搁在耳朵两侧,散发出好闻的奶香味儿。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他为什么如此无忧无虑?她对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她不得不去满足他的种种欲望,饿了、冷了、热了、累了、困了、烦了……他一啼哭,她必须马上出现。她充当的就是这样一种满足他人欲望的角色。那谁来满足她呢?

恋爱中的栗婷情绪常常剧烈波动,时而澄澈如碧空,相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时而幽暗如深井,对未来充满绝望。她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痴望着熟睡中的儿子,泪水滔滔而下,爱他又恨他,他是自己无法离开尚先生的唯一原因。面对洛汹涌真挚的情话,她深信他至死不渝地爱着自己——如果怀疑这一点,无异于是对他们爱情的亵渎。他们可以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熟人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以洛的能力,他们不管到哪儿都能活得很滋润。洛说即使带着儿子,他也会待他视如己出,将他抚养成人。但尚先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更不可能让儿子随她而去。

“天呐!我究竟在做什么?”栗婷蓦然站起来,眼神狂乱,双手扯着鬓角的头发,在婴儿房内来回踱步,身体因为害怕而失控得哆嗦了起来。

“洛,我好怕。”她颤抖地将这条微信发出。

立刻得到了洛的回复:“宝贝,别怕,有我在。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在一起。无论到了何种境地,我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栗婷看得热泪盈眶,不停地站起来又坐下,胸中洪流般的情感似乎能摧毁这座金子囚笼。

“我不知道怎么了,在这房间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晚上来我这里住吧。”洛提议。

“好的。”尚先生最近在俄罗斯出差,她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心中不止一次幻想飞机失事的场景——那可是省了不少麻烦。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有你和香槟就足够了。”

看到这条消息,栗婷的身体顿时变得软绵绵的,想象自己躺在洛结实宽阔的怀里,心中满溢柔情蜜意,死在那一刻也值了。讨厌的是她的思路绕了绕,又想起尚先生绵软的乳房,她曾调侃他的胸比自己都大。她厌恶地打了激灵,快步走进厨房,将冰箱冷冻室的牛排放到水池里解冻。

“今晚吃牛排好了。”她自言自语,她对做饭实在没多大兴趣,但煎牛排却是一把好手。秘诀是在煎之前,将拍松的牛排吸干水分,用橄榄油抹一遍,撒盐腌制半小时。

离洛的下班时间还早,栗婷百无聊赖地打开iPad,打算重温几集韩剧《该死的爱情》。她看了一眼抽纸巾的数量,起身去储物间拿了一包新的——她知道自己又得大哭一场。


尚先生怎么会知道洛家电子锁的密码?栗婷混乱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这些,她已经被半夜突然出现在床前的尚先生吓破了胆。赤身裸体的洛一拳击打在他的脑门上,胡乱套了件衣服逃之夭夭。摔倒在地的尚先生扶着大衣柜艰难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蜷缩在被子里打战的栗婷,怒吼一声:“滚!”

顺便说一句,Pluto惊恐而凄厉的吠叫贯穿了全过程。

据尚太太讲,尚先生马上将栗婷扫地出门,在付给对方一笔赡养费后,孩子交由尚太太抚养。“我老公比以前更爱我了,对我充满了愧疚。俗话说糟糠夫妻不下堂,说到底还是原配好哇!”

至于洛,他当然再也不会出现在栗婷的生命里。正所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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