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爷爷讲故事

      爷爷是在我15岁时离开的，那年他83岁，当时我正在二姐姐家读初中，得到消息后，我和二姐姐赶紧回到家，一进村，远远就看见我家门外搭起了灵棚，二姐姐放声哭起来。二姐姐的眼泪引出了我的眼泪，我想起了爷爷病时的情景：爷爷躺在自己的土炕上，炕沿下放着一个痰盂，爷爷那一声一声的咳嗽砸得我心疼，爷爷再也不能给我讲故事了。

      爷爷最善于讲故事，在我还没上学时，爷爷就开始给我讲故事了。每到吃过晚饭，我就坐到爷爷的屋里，坐到炕头边的太师椅上，等着爷爷讲故事。爷爷斜靠在炕头上，一手拿着他的长烟袋，一手从头顶旁的木箱子上端过煤油灯，将灯苗凑到装满旱烟的烟袋锅上，他的花白胡子便一翘一翘的，吧嗒、吧嗒紧吸几口，一缕白烟就会袅袅绕绕，从爷爷的鼻孔里钻出来，接着爷爷就咳嗽几声，那咳嗽似乎是吸进烟后很舒服的表达。有了旱烟的滋润，爷爷的故事才开始。

    爷爷总是像说评书一样开头，提问到：“上次，我们讲到了哪里？”“讲到薛平贵救了王宝钏。”“奥，薛平贵背着王宝钏，来到一个山洞里，”爷爷的故事开始了，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还问问爷爷，“山洞里没有妖精吗？”“白天，妖精是不出来的，再说啦，薛平贵是皇子呀，妖精也怕他。”爷爷回答完我的问题继续讲《薛平贵和王宝钏故事》。爷爷肚子里的故事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也许是从老爷爷哪里传下来的吧？也许是从街头巷尾收集来的吧？也许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吧？不对，爷爷年轻时，还没有收音机，也许是从唱戏的那里看来的。那时，在我心里，爷爷就像个故事大王，什么《五鼠闹东京》了，《程咬金投奔瓦岗寨》了，《罗成招亲》了，爷爷的故事很多很多，总是讲不完，总是吸引得我每晚缠着爷爷讲故事。

      爷爷一晚上只讲一个回合，特别是在那紧要关头，爷爷便会戛然而止，他在炕沿上磕磕烟袋锅，空干净里面的烟灰，把烟袋放到枕头旁边，对我摆摆手说：“钟睡觉了，明个再听吧。”我撅起小嘴，哼哼唧唧地缠着：“再讲一段吗，再讲一段，俺还不困呢。”爷爷被我缠不过，就平躺下，侧着头给我再讲一段，讲完这一段后，我无论怎么纠缠，爷爷是不会再讲的。我只好悻悻不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盼着第二个晚上。

    爷爷给我讲的故事也许成了我最初的文学启蒙，等我上了学，我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特别是作文，到了初中，老师会拿着我的作文在两个班里读。我应该感谢爷爷给我讲故事的岁月。

      可是我不知爷爷得的什么病，只知道爷爷在我上初二时，离开了我。当爷爷最后入殓封棺时，我们全家人最后看了爷爷的面容，我看得很仔细，爷爷平躺在棺材里，像睡着一样安详，他长长的白胡子梳洗得很干净，我一声一声地呼唤爷爷，我想唤醒爷爷，我想让爷爷再给我讲故事，可是爷爷闭着眼，就那么安详地一声不吭，爷爷也许累了，他想睡觉了。

    爷爷这一睡就24年了，爷爷什么时候能醒呢？什么时候能斜侧在他的被窝头上，吸一口旱烟，再讲一段令我魂牵梦绕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