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黄蓝》原创连载<1>

作者 苗术

1.

老段在世的时候，别人都以为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后来大家回想起来，才发觉他这人其实很有心计，头脑一点也不简单。

某个冬日的下午，红旗公社一伙知青聚在某知青的屋里闲聊。他们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挤在床上，抽烟的仰头吐烟圈，烟雾里夹杂着臭袜子的味道。乡下生活寂寞难熬，知青喜欢结伙打堆。他们的话题天南地北，自然也少不了对城市生活的怀想。有人提起小时候上学那些有意思的事情，这个话题好，人人都有得说。春游啊，野餐啊，私自下河洗澡啊，考试打小抄啊诸如此类。老段却有独到的体会，他说他记得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上学路上，前面有同学往回走，说今天老师开会，不上课了。当时听到这个好消息，感觉浑身轻松，欢喜得不得了，比凭空捡了个大钱包还要高兴。老段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知青们齐声附和，有人捏了拳头去捶他，说你个狗日的。

小时候天天背着书包去上学，平时也没觉得什么。遇到老师开会临时放假，那种喜出望外真是如蒙大赦一般，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喜欢上学。相好的伙伴马上邀约，走，我们去干什么什么去，然后撒开脚丫子往回跑，就像投奔自由的小鸟。可现在长大了，上山下乡来到这山区农村当知青，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家乡，没有了老师和家长的管束，日子却过得百无聊赖，真是说不清楚究竟是小时候上学有人管着的好，还是现在下乡独自过日子没人管的好。无论如何，儿时的经历总是难忘，回味起当时的各种细节，还是觉得妙趣横生。

老段说他那时还搞过恶作剧。上学路上，他跟几个同学约好，一起返身往回走，向后面的同学造谣，说今天老师开会，不上课了。消息很快就传开，同学们一片欢呼，纷纷掉头往回走，边走还边往后传谣。眼看阴谋得逞，掉头回去的同学越来越多，老段他们捂嘴怪笑，转身跑到学校上学去了。这下有好几个知青上去捶老段，都骂他缺德心眼坏。有个知青虽然跟老段不同校，但是上过老段说的这种当。他说被骗那天，好些同学旷课，有的同学后来发觉上当，赶到学校也因迟到罚站。说关键是大家以谣传谣，结果你怪我我怪你，最终都查不出到底是谁造的谣。今天老段在这儿不打自招，相当于找到个罪魁祸首，当然要捶两拳以解当年之恨。老段身高体壮，打架出手很厉害，但他平时脾气好，轻易不生气，大家开玩笑都喜欢往他身上擂两拳，以示亲热。

老段提到小时候搞恶作剧造谣惑众，并不是要自鸣得意，而是那件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因为当时被骗的同学当中，有他们班上的女同学陈燕妮。陈燕妮是班级的学习委员，三好学生，学习成绩很优秀，经常得表扬。她爸爸妈妈是地委党校的教员，爸爸教马列主义哲学，妈妈教党史。她家庭条件好，衣服穿得干净整齐，人也长得好看，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此外陈燕妮还爱看书。别人跳房子踢毽子，她在一旁看书，有时走路都捧着本书看。老段不爱看书，但特别佩服爱看书的人，觉得他们能从密密麻麻的字里看出名堂来，很了不起。那天老段也不忍心欺骗陈燕妮，可谣言造出去就由不得他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陈燕妮听说老师开会不上课，居然跟其他同学一样惊喜欢呼起来。老段当时就很奇怪，原来陈燕妮这样的好同学也不喜欢上学呀。

像老段这种表现不好的差生，对班上的好同学除了心怀敬畏之外，也或多或少有希望人家下水跟自己同流合污的不良意识。偶尔听到好同学说一两句落后话就暗自高兴，心想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想法呀。去干什么不好的事如果有好同学在一道，就觉得加了保险，心想即或被老师抓住，也会沾好同学的光，不至于受到太重的处罚。但他知道陈燕妮跟别人不一样，陈燕妮那么纯洁完美，又是女同学，怎么可能跟他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呢？那天他也不忍心欺骗陈燕妮，可谣言一造出去就由不得他了。后来陈燕妮发觉上当受骗，赶到学校已经上第一堂课了。迟到的同学在教室门口站成一排，陈燕妮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处罚，她站在队列里，深深地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老段看她那个样子，心里非常难过。他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造谣撒谎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