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这里的饥饿超出想象，可怕之处在于“人为”
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四十六章。
本章我们主要是再深入一点了解一下田福军和他身处的环境。
通过前面的几次出场，我们已经知道，田福军是个一心为公、赤诚为民的好干部，而同时，他也的确非常难。
他的老丈人为此还特意出马点拨田润叶，要她嫁给李向前，以换取李登云对她二爸的支持。徐老汉也算是深谙官场之道，采取的是一种权力制衡术。
但实际上他想错了，他的女婿福军格局大多了，他并不是官场混子，不屑于通过“一个好汉三个帮”来增强权力；他的难，也并不简单地体现在内耗上。
我们就通过书中所写来体会一下吧。
原西县一直是“农业学大寨”先进县，面上数字很好看，百姓却都在饿肚子。文革结束后，这种“看上去很美”的运动是减少了，但是余波仍在。
像田福军这次去全县最偏远的后子头公社来检查工作，听汇报当然是形势一片大好的，但他偶然发现，有四个村子，“公社干部们两眼墨黑，根本不知情——他们竟然没一个人去过这几个地方”，说起来也似乎可以理解：“去这些村庄别说汽车，连自行车都骑不成；就是步行，也要翻山越沟在羊肠小道上走整整两天才能到达”。
然而，这就可以对这些村子（关键是村里的群众）弃之不顾吗？
田福军当然非常生气，“决定自己一个人步行到这几个被遗忘的村庄去看看”。他看到的景象“令人震惊”。前三个村子是这样的：
缺吃少穿是普遍现象。有些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衣服都不能遮住羞丑。一些很容易治愈的常见病长期折磨着人；严重一些的病人就睡在不铺席片的光土炕上等死。晚上很少有点起灯的家户；天一黑，人们就封门闭户睡了觉。野狼如入无人之境，跳进羊圈任意啃咬，也没人敢出来打撵——据说这里的狼早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没有什么人洗脸，更不要说其他方面的卫生条件了。大部分人家除过一点维持活命的东西外，几乎都一贫如洗。有的家户穷得连盐都吃不起，就在厕所的墙根下扫些观音土调进饭里……
而在第四个叫“土崖凹”的村子，他被生产队长（该村男劳力轮流当，因为根本没什么生产）引到家里吃午饭，田福军一看，“一孔土窑像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家里有六个孩子，“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吃的呢，“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他都是糠团子”——显然，那两个糠团子是给田福军吃的。
田主任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他怎么吃得下去？他“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而就是这糠团子，被他一抓，就“成了一把碎渣子”，他用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熬锅水”，才成功地吃进肚里。
不仅如此，听说有上面的领导来了，一个老汉哭上门来，诉说“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没吃一颗五谷了”，因为儿子难忍饥饿出门做了“盲流”（指盲目流动的人群，特指无固定职业、住所，具有一定流向的不稳定人员，这是特定年代的名词），结果家里本就所存无几的口粮都被公社和大队扣了。
田主任来到老汉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惨状：
炕上睡着一个老婆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他弯下腰问话，这老婆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力气给他回答。在窑墙根下，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她见来了生人，勉强用手托着墙站起来，绝望地望着他。
怎一个“惨”字了得！恐怕完全超出了你的想象。而这其实有很多人为的因素。
田福军马上拉着队长一起去盘粮食，并在三天后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会，了解到了普遍存在的饥饿现状，“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子头公社今年可能要饿死不少人”。
其实所有的大队都有“战备粮”。但顾名思义，这些粮食是准备未来打仗吃的，上面有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动用，动用这粮食就等于犯法。
于是田福军面临一个重大而棘手的抉择：是先保证人民群众不被饿死，还是保证未来打仗时有粮吃？
他选择了前者，毕竟这是迫在眉睫的事关人民生死的大事；尽管为此他将面临重大政治风险——
田福军无法顾及个人的后果——他不能看着把人饿死。他当即决定，立即打开各队的粮库，尽快把粮食分发给缺粮户。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逐渐再补上——这样就可以看做是借粮，而不是分粮。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严重违犯了禁令。他想，为此就是把他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这让他感到，“‘四人帮’虽然打倒了，但农村贫困的局面依然如旧。要改变这种状况，必须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他本来还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多跑几个大队，但是县革委会主任冯世宽派车来接他了，因为接到地区通知，中央一位原籍原西县的老首长高步杰要回县上来，各位常委要立即回城“商量如何接待这位老首长”。
这其实也是涉及一个选择：关注民生要紧，还是商量接待领导要紧？
但这就不依田福军选择了，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副职而已，“一把手”让他回去，能怎么样呢？
于是他回到了城里。而当天晚上，他在办公室里又见到了一个“饥饿”的人。
这个人就是田润叶。为什么说她饥饿呢？看她的形象吧：
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这个侄女也是面黄肌瘦，就像他在土崖凹见到的那个四天没吃五谷的女孩一样。他以为他刚才的思绪沉浸在那些饥饿的人群中，此刻对自己的侄女产生了错觉。但认真一观察，也觉得并没有看错——他的侄女的确像个饥饿人一样憔悴。怎么啦？她难道也没饭吃吗？
田福军太忙了，没有多少时间关心家人，而他也并不知道，侄女嫁给李向前，却有一大半是为了他。所以他以为，润叶应该是幸福的，不是她自己同意的吗？
他想错了。润叶并不幸福，她“饥饿”。当然，润叶不缺饭吃。她的饥饿是另一种类型。
原来，润叶虽然结婚了，事实上却是一个人住在学校宿舍里，和向前处于分居状态。因为她始终不爱向前。
当田福军听到侄女本不情愿嫁给李向前，她结婚主要是因为徐老汉的劝说时，“由于前几天乡下所看到的不幸，他本来心情已经很沉重。现在又加上侄女的不幸，使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甚至气愤地骂了老丈人一句“老糊涂虫”。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可以不惜政治前途为饥民“借粮”，缓解他们身体上的饥饿；但他解决不了润叶精神上的饥饿。他只能把这个问题交给时间。
他也的确没有时间过多过思考侄女的问题，包括她提出的要他帮她调到外地去工作的请求。因为冯世宽主任迫不及待地来找他商量接待老首长的事了。
后边的情节，咱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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