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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会死吗?

2017-01-15  本文已影响164人  李微识

文/李微识

太姥姥的葬礼

小诺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太姥姥的葬礼上。

当时两岁的小诺,脑袋里完全没有死亡的概念,她被大人的悲伤吓到了,哭着问为什么。

我说,太姥姥去了天堂,我们要送她一程。

她说天堂在哪儿,我指了指天空,当时风轻云净,异常美丽,小诺对死亡最初的认知与美好粘连在一起,——天堂是美好的,死亡也是美好的。

天堂那么美,大人为什么要哭?

去了天堂,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她了。因为想念,所以哭。

为什么不能回来?我们可以去天堂找她呀!

我们变得和太姥姥一样老的时候才可以去天堂。

虽然仍是似懂非懂,但小诺已经可以接受看不到太姥姥的事实。我说,想太姥姥了,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太姥姥以前的样子,于是,小诺弓着腰学太姥姥走路,放缓语速模仿太姥姥说话,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死亡是悲伤的,对于一个孩子,这种传达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我们选择用一种温情诗意的方式,表达对与太姥姥共度时光的缅怀与感激。

小诺一天天长大,生活里不可避免要接触关于死亡的字眼儿,经历亲人或陌生人的死亡。有一天她会发现死亡的可怕与痛苦,作为与生对立的死,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结局。

在小诺脆若花蕾的年纪,用诗意覆盖死亡的残酷,是对她的一种保护,是她更易接受的看待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我不想在她刚对世界展开的美好认识上,打上悲伤的色调。她先要经历很多很多的美好,才能以无惧之心面对藏在另一面的残酷。

随着年纪的增长与阅历的丰富,小诺对死亡会有自己的认识,会直面死亡的残酷,会找到自己平衡痛苦的表达方式。

小蜗牛的死

小诺第二次直面死亡,是小蜗牛的死。

她三岁半的夏天,我们在熊耳河畔捡蜗牛,小诺心疼蜗牛和家人的分离,特意捡了两大一小三只蜗牛,组成蜗牛一家,说爸妈宝贝一家人不能分离。

她和蜗牛们说话,给它们讲故事,唱歌,高兴的手舞足蹈,从没有哪件玩具带给她这么持久的快乐。说要给它们很多很多爱,这样它们才不会总想它们的老家。一个小生命对另一个小生命的喜爱与呵护,那么纯粹,爱在孩子小小的内心,浑然天成。

后来,一只蜗牛从叶子上滚落,被小诺不小心一脚踏碎。

小诺伤心自责的大哭,问小蜗牛死了是不是也要去天堂?但它的身体碎了,等我去天堂的时候,还能看到它吗?

小蜗牛破碎成泥,给小诺造成强烈直观的刺激。她对死亡的认知,开始有了小小的怀疑,她开始认为死亡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小诺说,死是不是不好的事情呀?因为我会伤心,妈妈也会伤心。

我低估了孩子的感知,我们可以编造温情的谎言,却无法掩饰身体与情绪的自然表达。小诺对死亡的认识,在她认识世界的过程中一点点走向本质。

小蜗牛的身体碎了,但它的灵魂会飞去天堂。我们可以把它埋在花盆里,它的身体可以给花当食物,慢慢长成花的一部分,以另一种存在陪着我们。

面对死亡,年幼的小诺需要大人营造一个虚幻温情的期待,稀释恐惧。

为什么要埋在土里才可以去天堂?

这是大自然的秘密,只有帮助别人的人才可以去天堂,小蜗牛埋在土里,会帮助花草长得更旺盛。虽然不是很明白,看我说的有意思,小诺乖乖认可了。

人和动物,小虫子都会死吗?为什么会死?

所有的东西都不死,地球上就装不下我们了。

那桌子会死吗?凳子会死吗?床会死吗?房子会死吗?……

死亡的不可预知与神秘,在一个充满好奇的小身体里,种下许多问题,考验我们的智慧储存。

小鸭子天使

小诺经历的第三次死亡事件,是宠物小鸭子的死。

小鸭子编入家庭成员的第一天,小诺兴奋的饭不吃,觉不睡,为了看护小鸭子,夜里迷迷糊糊起来四次。

小鸭子摇摇摆摆走不稳,小诺不顾自己摔倒在地,先安抚鸭子,以前摔倒可是第一时间奔向我撒娇索爱,对我的表情还有要求,我要是表现的不够疼惜,还会生气。

小鸭子把小诺当成了妈妈,四岁多的小诺,俨然一个小母亲,疼惜与坚毅写在脸上。一个弱小生命对另一个弱小生命的疼惜之心,让我感慨不已。

后来,小鸭子突然死去。因为有陪伴的亲密与温暖,小诺这次的痛苦持续时间很长,任何关于小鸭子的话,都会触及她的泪点。

她护着小鸭子的尸体不让扔,坚信小鸭子还会活过来。——过度的悲伤让小诺突然不再相信天堂的美好,坚信小鸭子只是暂时不会动了,死亡是可逆的,不肯不愿相信它会真的离她而去。

我没有强令她扔掉,允许小鸭子的尸体在家多待了一天,与平复小诺的情绪相比,我无非就是多做点清洁工作。

一天一夜之后,小诺终于意识到小鸭子永远去了,死亡真的是永远永远的离开,尽管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小诺还是遵从了这个事实。

小诺找出好看的彩纸包裹小鸭子,装在纸盒儿里,我们一起埋在楼下的小花圃。每次经过都会伤心垂泪,每次我都耐心陪伴,呵护共情她的思念之痛。告诉她小鸭子已经成了鸭子天使,希望看到她开心,会一直在天堂守护着她。

小诺说不想小鸭子变成天使,只想一直陪在她身边。

与前两次经历的死亡事件相比,小诺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化,比起我给她营造的虚幻美好期待,她更希望得到长久的陪伴。

小诺很悲伤,但我从来不回避谈论小鸭子,死亡的悲伤是自然的生命体验,与其转移痛苦,压抑感受,不如让她痛快淋漓的怀念,——我们一起谈论与小鸭子共度的时光,给小鸭子画画,写信,谈论生,谈论死,在一次次的经历中,小诺渐渐会有自己的认识。我们不能阻止亲近生命的离去,但是可以用爱平衡悲伤。

小鸭子离我们而去,但我们仍被它的爱环绕,仍被它与我们共度时光的回忆温暖,爱与爱会接通我们的思念。一个生命陪伴一个生命的美好,就是生命的意义!

我会死吗

经历了几次直面死亡,小诺开始把问题转移到身边的人:妈妈会死吗?我会死吗?每个人都会死吗?

每个人最终都会死,很久很久以后,妈妈会死,你也会死,这是大自然的安排。

小诺害怕的哭起来,妈妈不要死,我要妈妈一直活着,永远永远不要死。

小诺紧紧抱着我不撒手,急切地想要求证我会一直不老不死。

她害怕极了,用双臂箍紧我,紧的我快喘不过气。

恐惧从她的双眼升起,漫至全身。

她说,天堂虽然美,但是要亲人分离,她才不稀罕。

我说,因为要陪伴你长大,我要很老很老的时候才会死,那时,你也成了小老太婆啦!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们会接替我陪伴你。妈妈,就去听从大自然的安排了。

虽不再相见,但亲人会在天堂守护着我们。亲人爱着我们,想念着我们,我们也爱着亲人,想念着亲人。死亡隔绝了身体的相处,隔绝不了爱。

我对死亡问题的坦然以对,潜移默化,对小诺产生了良性的后果。

小诺说,每个人都会死,所以我们要好好给亲人给小朋友很多很多爱。对死亡一次次接近本质的认识,悲伤恐惧之后,并没有让她悲观,反而认识到活着的意义。

所以,在小诺尚小之时,我仍全程带她参与了太姥姥的葬礼,在她面前,我没有怕吓着她隐藏自己的情绪表达,从头到尾放任情绪的自然流露。亲人的离去,让我们更加珍视在一起的美好。一起经历的光阴,值得缅怀的美好记忆,是我们前行的温暖动力。送亲人最后一程,感谢她与我们共度的时光。

小诺和太姥姥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但太姥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太姥姥是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存在,太姥姥手拿拐杖,弓腰走路,笑容嵌在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小诺面对暮年苍苍的太姥姥,常常是一边害怕的躲避,一边又感兴趣的接近。一个暮年,一个幼年,两人的互动,常让我感动感叹人伦之美。

我们无法绕开死亡的痛苦,可我们可以用爱平衡痛苦,用爱稀释悲伤。——感谢每一个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

虽然让一个孩子心怀坦然看待死亡很难,但小诺对死亡的认识,比我想象的温情又透彻。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亲人死了怎么办?

她说,虽然会伤心难过,但也不能蹦到天上,把她拉下来。只有做梦梦见她,在梦里出去玩呀!在梦里一起去野餐,一起去花园里玩,一起追蝴蝶,一起开车兜风。下雨了,穿着雨衣一起开心的说着话,一起去面包店吃面包喝咖啡,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睡觉,一起拍照片……

我说,梦不到怎么办?

她说,梦不到就在心里想着她,想着以前和她做过的美好事情。

小诺的回答让我欣慰,她已经懵懂知道,生命不是永恒的,但爱会一直在。与其悲伤于无法逃避的死亡结局,不如好好享受爱与陪伴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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