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
湖水结冰了。视野被柔光占据。年轻的男子在教娇小的女友滑冰,小孩子们欢闹着在冰面上嬉戏,两个男孩子抢着帮一个女孩推冰车,他们着急的脸红的像山上的枫叶。老人们则是坐在湖边,跟白色的石栏一起被时间侵蚀。
我望着这番景象,还是制止住拨打那个号码的冲动。
我继续向远处走,循着往日时光,追着记忆里飘荡的音符。
毕业之后,老石去了西北,远方去了墨尔本,我最怂,留在了皇城根下。
那年高考题目是舍弃。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也许从那时起,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丧失了机能,腐朽破败。
在那个漫长的似乎看不到边际的暑假里,其他人正疯狂的挥霍压抑已久的青春时,我长时间的积郁却爆发了,这导致我在病床上看完了最不屑看的《倾城之恋》。
老石说我外强中干,偏偏选在放假的时候生病,我说是,不生病大概对不起自己的高中生活了。远方则只是笑。
远方这姑娘有理想,有思想,还有钱。早生几年没准还能领导个女权运动。据说她在少女时代就能把人生规划写满一张纸,所以对于她能拿到奖学金出国之类的事情,我们都不觉得意外。
老石则跟我是发小,我了解他,他是那种知足常乐的人,有肉吃绝不挑肥拣瘦,管它鸡鸭鱼牛羊猪狗。
而我,自我评价是随遇而安,而至于别人如何解释这四个字,我却不得而知。大概可以轻易的和随波逐流化等号吧。
我们三个人,在高中最后一年的兵荒马乱里,默契的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像三棵互相缠绕生长的树,总算扎稳了根,而且结出了果。
一天晚上,老石突然发短息让我看某台的节目。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挎着吉他,用不知道被多少烟酒浸染过的嗓音唱了一首情歌。他不是那种吸引大众眼球的人,不出意外的淘汰了。老石却说他听哭了,想真切的听他唱一次。
而伴随着在那个夏天里,迎来了民谣的时代。在同学散伙的饭桌上,在离别落泪的KTV里,在送远方去的机场的出租车里,到处都是民谣那已经苍白的纯粹。
送远方走的时候老石倒是蛮平静的,拥抱,告别,挥手,基本不说话。我却控制不住的说个没完,心中却谈不上伤感。在回来的路上,老石则明显压抑着眼泪。
“想哭?”
“有点。”
“还会再见的。”
“我不是为了这个。你看上的白菜变成了洋白菜,你心里好受?”
“……”
这段对话是我那个暑假受到最大的惊吓。
临开学的时候,老石带我去找那个曾把他唱哭的歌手,未果,据说是换了一家酒吧。我陪老石在附近的一片湖闲逛。虫鸣同样悦耳,几位老人在石凳上下着棋,孩子们跑来跑去。
老石已经开始抽烟了,是那时去南方买的烟,薄荷味浓,尼古丁和焦油含量则较小,倒是很适合某些为了抽烟而抽烟的人,就像有人想喝五度的酒喝到酩酊大醉一样。
“喜欢远方为什么不说出来?”
“她那么聪明的人,你以为她看不出来吗?没发生什么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咱们三个人中有两个人的关系超过了同学,剩下的那个不会自在的。”
“这么说还是为我考虑喽?”我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老石吐了一口烟出来,薄荷味混着白日里被太阳炙烤后蒸腾出的气体,“倒也谈不上,我是觉得咱们一块支持到毕业已经够记得住对方了,非要学别人的故事并不一点适合自己。”
老石其实是对的,人总觉得面前的事物不该如此,却也挑不出更好的状态。老石的学校赶上校庆,提前开学了。他选了数学系,临走时我说别把头发掉光,他却一本正经的说物理系才掉头发,我笑着,送他上了高铁。
就事实而言,我上的学校是三人中最差的,志愿也被调剂到日语。好在所谓的随遇而安,之后的几年里过的也不算差,多少获得了点出去看看的机会。
我曾到西北找过老石一次,他带着他的女友,是个豪爽的东北姑娘。我们三个挤在一家拉面馆里,菜单上的价格出奇的便宜,拉面的份量也出奇的大,意料之中,没有看见肉的影子。老石的女友很愿意听我俩谈论过去的事情,当然对于老石曾喜欢过远方的这件事情,我们都当作是一个笑谈,并未再次提起。只是当谈起远方的近况时,我俩却忽然发现自己所知的少之又少。
其实,我和老石之间也许久未曾像这样般坐下来聊天,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忍不住涌上一股复杂的感情。
“沉浸一会过去,然而赶紧抽身,好好过现在的生活。”老石在我临走时这么对我说。
大学的最后一年在日本度过。常去一家料理店,总有几个男人喝着清酒,桌子上摆着吃剩了的半条秋刀鱼。我总喜欢靠窗坐,在等待的时候多喝几杯大麦茶,几粒炒熟的麦粒不知道被沸水冲泡过多少次,味道极淡,而我的乐趣,就是从这近乎于白水的味道中,咂摸出更深的味道。
猛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午后,在学校后面的甜品店里,老石趴在桌子上听店里放的英文老歌,我翻了两眼《倾城之恋》却看不下去,远方则学着画泰勒的肖像,空气中有咖啡机散出带有香味的蒸汽。想起这番情景,总让人忍不住从心里微笑。
又过了几年,听说远方结婚了,在新西兰的一家教堂里,老石和我都未到场。老石则去支教了两年,其间没什么音讯,只是听说那个东北姑娘不再跟着他了。
我又去了曾和老石在十八岁时去过的那片湖,只不过这次是冬天了。
我想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打电话,最终,还是放弃。
十方一念。
别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