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回家了(一)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怪的不舍的味道。窗外的钢筋护网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两只麻雀。一只两边嘴角上还泛着梨黄,另一只眼睛贼圆贼亮,偏着脑袋向屋里张望,又回头叽喳着轻鸣,也不知给那只乳雀交待些什么。一缕轻风掠过,两只雀儿倏忽融进那司空见惯了的天空。楼下公路上的车流依然不息,但楼上的房间里,确定要有一场别离。
今天,住了六个月十二天院的老石要出院了。我笑着戏问他:"舍得不?"老石十分认真地说:"不舍得么,就是不舍得你么!"老石咂摸着嘴,吐出的是顽皮逗笑的陕西关中方言。听了老石的话,我的眼角却有了莫名的潮湿。心湖里泛起层层说不清楚色彩的波。按理说,要出院回家了,我应该送出最真挚美好的祝福。但心中却有点怕,有点杞人的忧伤。
老石是因为车祸住进医院的。车祸是因为前期患有脑梗。身体稍好点,不安分的老石就前村后村地游荡。一条外撇的腿,一张零碎满满的嘴,共同建构起老石快乐而清闲的生活。一天傍晚,老石正从村东头横穿马路赶回村西头的家,结果悲剧了。撞上老石的是一家公司的货车。其实,司机是先看到了老石,也有预判。但常人应该做出反应的反应,老石却力不从心地成了意外。好在该公司并没有推诿责任,老石被及时送到医院就医。
但是人体构造微妙而复杂。老石身上的零件被错置、毁损,所以他的机器就不能正常运转。大修后的恢复缓慢而艰难,甚至留下永远不可校正的不可校正的形变和功能性障碍。
听说车祸时,老石被高高抛起又落下。下嘴唇上的一块肉被挂丢了。脑袋被震荡的内出血,左腿粉碎性骨折并形成血栓。老石真得遭老罪了。其实情况比预想的更遭。在治疗的过程中,又出现了医学施治矛盾。颅内出血需施用凝血的药物,腿部形成血栓需施用化血的药物。所以治疗就得边治边耽搁,交替进行。但是局部病灶并不领情,恣意向着各自方向疯长。于是现代医学的十八般套路悉数登场。老石头上插着引流管,下体带着尿袋,左腿被吊着三块砖的钢架固定。兼有心率监测仪,雾化机等器具,老石赤裸裸地身体挂满装备。这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才需要这样来偿还呢?病友们常常不忍卒睹,只在一旁叹息一声,流下两滴同情的泪水罢了。医院真他妈的不是人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