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小札记》（二十一）妈妈(一)
《回乡小札记》
（二十一）妈妈(一)
作者：徐志海
1.
说起我的妈妈是个沉重的话题。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的妈妈就被迫做为了交易。据说做这个决定的人是我的奶奶。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传宗接代的事已经解决了，留作妈妈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我想最初奶奶的想法应该是想让妈妈过的更好些吧。奶奶很疼爱我，父亲去世一年多奶奶养育我一年多。我的名字还是奶奶起的，给予了奶奶对于我们一家人的希望。奶奶去世的时候，专门告诉四个姑姑和两个儿子一定要把我拉扯大，给孩子盖个房子，让他成个家。
奶奶有七个孩子，最后出生的就是我三大大。三大大还没出生奶奶就受寡了，对于一手拉扯大七个孩子的一位穷妇人来说，奶奶她对于我妈妈的“买卖”行径，让人费解。人是来世间受苦的，受苦人何苦为难受苦人呢？奶奶让人费解的行为，让我心里充满矛盾。穷人的家庭在穷人的年代，多一个人就真的少一口粮吗？到底是人的思想出了问题还是社会制度有了缺陷呢？
自小我就听村里人们说，我的妈妈是个哑巴。哑巴是个憨子，光会做个苞谷糁稀饭。这个形象贯穿了我的印象，我就以为自己的妈妈真的是个憨子哑巴。有一天三姑告诉我，你的哑巴妈不是个憨子，是个能人。我感觉很奇怪，我的妈妈为什么会被卖了呢？我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的不是自己的妈妈被卖了，而是自己却没有妈妈陪伴。小时候，我不敢听《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我一听就会哭。由此多愁善感找上了我。
曾经我写过关于妈妈的诗，其中有这么一首组诗:
《母亲的照片》
（一）
一张发黄了的旧照片，
背后写着关于你的香。
长发飘飘的惆怅，
带着春韵淤泥的忧伤。
点点的眉角，
翻着涟漪挂着犹豫，
也许是阳光下你眼睛的疲惫，
也许是你没有虚情假意的妩媚，
也许是岁月不会骗人，
也许是，……
也许是你有太多的忧伤，
没能跟你心目中亲近的人商量，
你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你是个关心儿女无微不至的好母亲。
你也很美丽，
不输于当下长发飘飘魅力无限的美丽女子。
（二）
长发飘飘未及腰，
你这美丽的从前像个神话，
“神仙姐姐”，
有没有人这样调皮的叫你。
长发飘飘未及腰，
你的嘴角洋溢着一抹笑，
有没有人告诉你，
你的笑，惟妙惟肖。
这张照片留下了你年轻时的骄傲。
（三）
啊，母亲啊，
妈妈，
你也有青春的阳光，也有娇人的一面。
你的青春挥洒在长满老茧的手上，
你骄人的一面不单单在于你的美貌容颜上，
而在于你无怨无悔的辛勤抚育和双手耕耘上。
你的美，像蓝蓝的天空白云飘，
你的美，像叮咚的泉水音乐跳。
你也有情怀，你也有爱，
情怀似天广袤皓远，爱如大地无限辽阔。
（四）
手握着你的照片，
回想着你的一颦一笑的容颜，
思想飞跃到了高空之上，
记得小时候每当下雨天，
你拿着高筒水鞋手握着油皮雨伞，
妈妈你还留着长发，
淡淡的发香透露着你的情怀，
那画面定格的很美。
有一点小小的快乐和淡淡的欣慰，
就像温暖的火，把我小小的心灵燃烧，
当时我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燃烧吧少年！
（五）
妈妈啊，妈妈，
你的美丽和你的魅力，
我是永永远远都书写不完，
因为你年轻过，你辉煌光环过，
不管你到什么时候，或者脸上遍布多少皱纹，
妈妈还是我的好妈妈，
妈妈你依然还是我漂亮的好妈妈，
你亲手做的小葱拌豆腐，
是一清二白，人人夸，
你亲手切的莲藕片，
是片片连着菩萨心肠。
（六）
妈妈，
你秋水碧波的眼眸，会说话，
叮嘱我，前方的路你要依然的坚强一点一点的走，
遇到困难别懊恼，别弯腰，别回头，
成长路上你一步一个脚印的走，
你的欢笑依旧激励着我汹涌澎湃的心。
（七）
有关你的故事太多，
都在我的脑海里飘着悠悠的香，
就像岁月酿的醇酒，它容易醉。
这一张照片只能说明你三十岁以前的模样，
岁月虽然犹如瑞雪，
但是你如花似玉的模样，还洋溢着桃花的芬芳。
这是我自己心灵深处深刻的妈妈的完美形像。
直到今年夏天，我回老家看到妈妈真正的样子以后，才知道现实中我的妈妈的形象，并没有那样完美。心理上的感觉和现实上有些落差，太多的思念合着想拥有一个妈妈的依偎的我，不敢相信自己，这就是我想要拥有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的妈妈。她佝偻着站在我面前，我却无法安放自己，我感觉到自己不能给予她最好的生活，以及最舒适的起居而感到无地自容。
当时，我木讷在那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嘲弄着我，说：这就是你的妈妈，她很木讷很瘦弱，她没有精神劲，她任人摆布，她甚至很不光鲜靓丽，但是你必须得接受她，并且是无条件的接受她，她就是你的母亲————妈妈！现实中你妈妈真实的样子你不能逃避，也由不得你说一个“不好”二字，这个妈妈就是生下你、现在而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的亲妈妈呀，她十月怀胎生下我，一个不会说话的妈妈呀，她受尽了人间疾苦，历尽了人生悲欢离合，到头来总算是等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她了。我悲嚎喜加，心里的想法呼之欲出。妈妈，真是我受苦受难的好妈妈呀！她此时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双眼迷离，不知道是清醒还是迷糊。我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知道她被他人买卖了多少次，总之我想这次这家对于她来说，应该还是遇到了好人家了吧。
2.
见到妈妈的真正面容以后，我好长时间不敢动笔写我妈妈的形象。直到今天，我才动笔写我的妈妈。这是我内心深处的东西，真实的感受。那天看到妈妈瘦弱且高挑的身材，被人搀扶着才能站稳的样子，我的心里不是滋味，像倒挂的金钩勾住了我的肉，生疼生疼的。看到我的妈妈蓬松散乱的头发和干枯劣茧的手指、手掌，微微松弛显瘦的小腿，我感觉骨头都露在外面泛白，骷髅般的样子直戳着我的脊梁骨，让我抬不起头。
我和三姑，还有表嫂三个人来看我的妈妈的。三姑看到我妈妈瘦弱的样子，说道：“当时从我们家走的时候，比现在胖的多，还…………”三姑说着话，看着眼前的物是人非，可能思绪已经飞到遥远的过去，瞬间又即逝过来。我看着三姑捂上了嘴，话没说完，刹那就抽泣的哭了起来，续而泣不成声。
人在抽搐，心在发酸。我没有哭，不是我没有感情，而是我和妈妈三十多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一天，自然感情上没有受到太大的触及。感情这个东西是发自内心的，不允许一点虚假。所以我没有哭。然而，我的鼻梁里有一股心酸的感觉，这种感觉像老陈醋在咒骂我。历尽这么多年，为什么我才来呢？是嫌弃还是自毙？是不想来看还是没有勇气来面对？我自问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让我变得似乎麻木不仁？良心的谴责，总是低于现实情况的出入。
3.
那天，我们三个人去看我的妈妈，那一位叔叔刚好去跟她买早点————油条、稀饭、水果、葡萄之类的东西。看他买的这些东西，我想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应该还很不错，感觉生活应该很安逸、顺心吧。
那天我们去妈妈那里，叔叔的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临时决定叫上三姑和表嫂骑着电动车去的。我们到了他们村里，一边打听我妈妈的消息，一边脉默着现有的信息而寻找到了他们家的。所以叔叔他去买东西的时候，对于我们的来到是完全不知情的。这位叔叔憨厚而又健谈，热情而又中肯，看起来比妈妈稍微年轻一些。他回来以后才知道，我们的到来。我在他的话语中分解着、观望着平时他对妈妈生活的一举一动。再来看看他买的油条、稀饭和葡萄。相比之下，他们平常的生活都应该如此简单吧，我更加坚信叔叔他对妈妈应该是用心施恩动辄真感情的吧。人到老年，相濡以沫不容易，男人和女人相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的。我想，生活中相碰触的感情不容许他来虚假吧。
4.
那天我们去看我的妈妈，她一个人干枯的身躯躺在没有凉席的木床上。放在是任何一个人，在夏天都容易贪睡。天很热，可是没有风扇。妈妈酣睡的样子，让人想起似乎她是没人看护的疯女人、被锁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一样。她被三姑隔着房门叫醒，被表嫂鱼贯而入帮着她穿好衣服，又无端的被人突然叫醒，她还有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精神的憨态样。她被表嫂搀扶着坐起来，须尔下床站起来。她看起来不那么利索，不怎么习惯。我也不怎么舒服眼前的这般模样。我眼里看到的是，不怎么好看的房间，宽而大、脏而乱，还有很难闻的发霉味。三姑说，这屋里多少年没住过人了，霉味多大呀，把她叫起来把门开开散散味算了。是啊，把门开开散散味算了，毕竟妈妈是个不会说话的妈妈。
我示意给她握握手，旁边有一个老奶奶说道:“哎呦，哑巴是看到她的孩子了，她的儿子来看她了，她的亲人来了，平时别人想拉她一下都不让。看来哑巴也不是很傻的，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啊。”
我听着这样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我不习惯别人叫我的妈妈是哑巴。哑巴也是人，我不容许任何人歧视她是哑巴。可是，眼前就是有人这么叫，你又能怎样呢？说她是哑巴她就是不会说话，你又能如何呢？是啊，我又能怎样呢？羽化成仙，变成悟空不成！我仿佛自己不是自己，是一枚躯壳。
我紧紧的握着妈妈的手，感觉她的手非常的粗糙，但是这双手特别大包裹着我。这双手被皱纹像爬山虎一样爬满，还特别的多，似乎纹痕交融到了我的手心里。她干巴巴的肉骨头特别的硬，我感受着没有一点软和劲的手掌，那是承受了多大的苦难和委屈过来的手指头、所能承受的风霜长出的老茧呀。妈妈呀妈妈，您为什么不会说话呢？待我站稳了身子以后再仔细看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块里早已经泛滥出成灾的白头发，一大片一大片的，从鬓角到额头。这些白发见证了她的悲欢离合，同时也见证了她艰辛的生命存活之奇迹。
我又细观察妈妈的个头身高，和我相仿。我的个头有一米七二，她大概应该有一米六七八的样子。这样的个头，生育了我吃苦耐劳、大手大脚、魁梧高壮的样子。所以，我顿时感觉到，这一个瘦弱干柴的老人就是我骨血里所要寻觅的高大形象。至于她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呀，只有岁月知道，她自己知道，但是她却哑口无言失声不说。
我和她临膝坐着，看着她比较困窘的面容，憨态的样子，能让人不心酸吗？
曾经多少次试想能给妈妈接回家。可是，现在我在异地安了家不能把她带去。真是受苦的人不能见到受罪的人，心灵上受谴责呀。一个声音咆哮着，跟媳妇平日里商量过接妈回来的事。倒带媳妇憨态可掬的表情，在脑海里泛滥着我们欢乐而又犹豫的一家。
事后，我想把妈妈接回家住的事情说于表嫂。表嫂说，看眼下有些不太现实。因为这是一个关乎现实的问题。
2019年1月19日书于锦绣翰林
2020年10月23日修改于锦绣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