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不可见,霜雪万山空
我叫林苏原,八岁那年母亲改嫁,把我当多余的物品一样寄放在舅父家里。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我有这样一位舅父,其实我也从未听母亲提到过她的亲人。就连母亲,于我而言,都是一个谜。
舅父的家很别致,住在旧上海老式的弄堂。屋前有一株秋海棠,因为这株秋海棠,我喜欢上了花开的季节。拨弄花枝,也成了我闲来无事时独有的情趣。尽管寄人篱下,但我的性格却是愈发不讨喜。
十四岁的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男孩子一直跟在我身后,远远地,怕被我发现,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他。
他是隔壁班的公孙彦,祖上是没落皇族。前几年,举家从北京老胡同搬到上海老弄堂,还投资了电影制片厂,和舅父家仅隔一条弄堂。我还知道,舅父的独女孟芜喜欢他。
于是,我故意放慢脚步,他的脚步亦放缓了。我停下,转过身,叫住同样停下脚步的他。
“你喜欢我?”
公孙彦瞪圆了眼睛,没想到我如此坦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顾点头。
“吻我,敢不敢?”
我上前,走近他,感受得到他急促的呼吸。他看着我半天,什么也没说,然后惊慌失措地跑走,他害怕了。我留在原地笑得前仰后翻,好久没有这样没心没肺地笑过,竟是因为捉弄了一个孟芜喜欢的男孩子。
回家后,我把这件趣事告诉了孟芜,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自小被灌输嫁入豪门的思想,从坐立的姿势,到说话的分寸,都甩我十八条街的高贵。我讨厌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常常把我压到海底深处,透不过气。
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一样,孟芜哭了,泪光盈盈满脸委屈,但出乎意料的是,哭完之后,她对我格外好,让我忐忑了三天三夜,总担心是暴雨前糖水泡过的温床。
自那以后,孟芜执意要和我一路上下学,理由是住在一起还分开走就太见外了。我当然知道她的目的,于是,公孙彦也很识相地出现了,执意要和我们一路上下学,理由是同在一所学校还分开走就太见外了。
就这样我们三人一起走了两年,什么也没有改变,孟芜依然喜欢公孙彦,公孙彦依然喜欢我,我依然谁也不喜欢。都说儿时的感情很容易变,可是我们三人的感情像三角形一样稳定。
直到贾玉熹出现,这位说话满嘴跑火车的阳光大男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阳光,这么干净的笑容,原来男孩子也可以笑得这么花枝乱颤。
是的,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秋海棠颤了颤,然后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你……叫什么名字?”
“贾玉熹。”
“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女孩子。”
从那天起,早晨六点钟起床,搭梯子爬到石墙上,露出半个脑袋,看贾玉熹倚在屋前的路灯下读书的侧脸,看月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即使每日每日睡意太浓,我依然努力努力地看着他。
天色渐亮,贾玉熹合上那本比砖头还厚的英文书,点燃一支香烟,唇齿间吐出的圈圈烟雾在眼前氤氲,一边抽着一边往回走,身影消失在弄堂深处。我蹑手蹑脚地钻回被窝里,不让任何人发觉,然后闭上眼睛,内心一阵窃喜。
七点半钟准时起床,窗外已有熹微暖阳。梳洗毕,和孟芜一起吃过吴姨做的早点,推开门之前她牵起我的手,因为公孙彦等候在屋前的秋海棠处。
这两年,从初中到高中,公孙彦的个子长高不少,气质也愈发帅气,十几岁的男孩子变化太大,连声音也愈发硬朗。孟芜看着他时满眼笑意,忘了骨子里的矜持。
不得不承认,孟芜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像一对月牙,时间久了,公孙彦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也跟着久了,从我的左手边换到了她的右手边。
长长窄窄的弄堂,我们三人走成一排,贾玉熹迎面走来,手上端着一盆花开正艳的秋海棠,与我擦肩而过,不知为何,他看我的目光如此深情,我羞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走过后,我回过头去看他,竟有些出神。其实,好想好想走在身边的人是他,只有他。而美好总是奢望,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好像并没有上学,他在弄堂里的房子好像是租的,他好像是一个人住。
“林苏原,你认识他?”
“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你的眼神,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你别胡说!”
我面红耳赤地逃走了,虽然驳了公孙彦的话,他的话却反复萦绕于脑海,心里咚咚直跳。
“你不去追她么?”孟芜对公孙彦说道,她心里好怕,他真的会扔下她去追林苏原。
公孙彦没有去,他突然发现,林苏原也没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