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了，晚安

文/程锦

1.

倘若有人问我，你的青春最想和谁一起，回到家乡，诉说衷肠。我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方楚静。

方楚静，如果你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今年一无所获。我曾在高考前夕这样问她。

她摇了摇头，说：我起码收获了你。

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我把她递给我的同学录写的密密麻麻，只怕有一天见不到她似的。

依稀记得，那个夏天的风温润得如海藻一般，飘摇在如大海一般澄澈的天空。我们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面对未来，充满向往，也充满悲伤；充满幻想，也充满迷惘；充满敬畏，也充满谦卑。

高三那段奋不顾身时光，让我疯狂，也让我身心疲惫。我曾在某个晚自习偷偷给方楚静传纸条，说如果上天能给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我就不会读高中了。

我会随便找个工作，当个糕点学徒抑或打杂编辑，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焦头烂额。

我还对她说过自己如果考不上大学的话，就去当一个流浪歌手，背着吉他，浪迹天涯。像徐霞客那样，且行且歌，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为了这个，那年我偷偷报了吉他班，学了一个月的民谣吉他。

放学后，我收到她传过来的纸条。她言简意赅：别想太多，晚安。

可她对我说了晚安之后，我明明有些困，却毫无睡意的失眠了一整晚。夜里，我听见宿舍里窸窸窣窣的磨牙声，咿咿呀呀的梦呓，以及大考之后隐隐约约的啜泣。

2.

高中毕业，方楚静送我了一本几米的漫画，还有一只她亲手捏的小乌龟。她说她想趁着暑假赚钱，买一张门票，去看一场五月天的演唱会。而我那个夏天准备背着吉他去流浪，可是被父亲捉回来考驾照。

大约考到科目二的时候，她打电话过来泣不成声，原因是她和理想的那个大学失之交臂。我不停的安慰她，说没关系，大不了再来一年。可电话那头却响起了忙音。

那个夏天，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攒够钱，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只听说她报了一个差强人意的大学。我找了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事后才知道那年夏天她也去找过我。

十八岁，离开家的那天。早上醒来，用了三年的眼镜在枕头下被压断，我出去换镜架的时候，天空开始下雨。

晚上的时候，地上薄薄的积水映照着华灯初上，宛如仙境。我坐上北上的列车，望着小城里的万家灯火渐行渐远，一路向北，百感交集。新的眼镜戴上很不舒服，我有些不习惯。

大学伊始，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第一次上台演讲，第一次出远门想家。还有第一次做兼职送外卖，跑了一天累得晕头转向，没有电动车全靠走，一遍遍的爬楼梯，汗水把里面的衣服淋湿透，一单两块钱，跑了24单48块钱。结束回到寝室没有人，室友全出去和女朋友约会。自己回来开门的一瞬间挺落寞的。但终究我抿嘴一笑，发觉自己原来过得那么充实。

3.

大学期间，我省吃俭用，把攒下的钱买成车票去她的城市，走过她来时的路。

广场中央，她挥着手，大喊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突然有想冲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她变了，以前的齐刘海没有了，换成了中分大波浪。脸上扑了些淡妆，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

她说了很多她近年来的改变。她看了很多书，发表了很多文章，也拿到了不少稿费。自学了韩语日语，还考了导游证书。不管多少年后，我们的再次相见，聊得最多的还是从前。

她问我：你还记得，我当年和你吵架那回事吗？

我说记得。

她又问，你还记得当时我向你控诉，某老师冤枉我，你还记得吗？

我说，记得。

她接着问：那你还记得，当年你鼓励我参加一个诗歌比赛，结果空手而归，你记得么？

我笑了笑，说我都记得。

真的。好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把多年前的往事说得恍如昨天。

唯一没变的是，她依旧艳羡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你若要问她下一站去哪。她会毫不犹豫的对你说：上海。有人说，郭敬明的书就是写给那些城乡结合部的孩子看的，正好，她就是当年那个城乡结合部的孩子。

如今那个憧憬华丽都市的孩子长大了，所以她说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离开前，我对她说我要去上海实习了。她叮嘱我要在上海好好的，等着她过去。

我笑着说，放心吧。安顿好了。自然会好好待你的。

4.

大四实习期间，那段时间我特别孤独，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甚至跨年都是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独自对着月亮。

我终于领悟到成长的勇气，就是让我们慢慢学会消化孤独。

那天，我买了两张五月天的门票，可惜她没有赴约。我一个人在她喜欢的城市上海，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她，想把音乐带给她，可是信号不好。我听到一连串的忙音。

她仅回了我一条微信，晚安。

开春，我辞去了手中的工作，准备返回学校写毕业论文和做毕业答辩。方楚静突然打来电话，说她有可能不去上海了，因为她苦心孤诣的考研失败了，和上海大学失之交臂。她很纠结，不知道该去找工作还是准备二战考研。我一时语塞，也不敢替她做决定。

时间一直往前走，没有尽头，只有路口。而我们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再次坐上北上的列车，这次是要毕业了，要回到那快要离开的地方，作个告别。我和大学同学在毕业聚会上，畅谈未来，谈笑风生，可杯子碰在一起的，却是离别的声音。

大学有遗憾，有很多想说的话没说，想做的事没做，想喝的酒没喝，人生海海，只希望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大家能互相想起对方。

5.

那晚我醉了，我问方楚静，想和我一起回家吗？她用微信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我再次去了她的城，已经是一个过了初夏的夏天，空气里还飘荡着蝴蝶花淡淡的清香。她站在香樟树下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好多，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了考试成绩动辄哭笑的小姑娘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乐。

我托着她的行李离开了她的城，回家的路上，我们尽量的不去说未来，而是更多的回忆过去。她问我现在还弹吉他吗？我说，不弹了。她又问，以后还会弹吗？我说只要你想听，我就弹给你听。

从前我总想一个人，去远方，现在我才明白，身边有一个可以追忆的人是多么的幸运。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当列车缓缓地驶入豫西南的小城，已经暮色四合了。她依偎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正酣，我推醒了她，说，回家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