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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奶奶的枕头

2017-06-27  本文已影响20人  一柒晓敏

姜奶奶的枕头

                                                            杨晓敏

    70年代末,革命了一辈子的老爸光荣离休,于是他携一家老小,从遥远的黑龙江回到了故乡古城岳阳颐养天年。我们暂住韩家湾的姨妈家。韩家湾就在与岳阳楼并立湖边的慈氏塔周围。

    那些依洞庭湖而建的民宅,一排排低矮、阴暗、潮湿、透风漏雨的平房或连成一片,或依地势高低错落而建,每户人家都是用一层薄薄的和着泥的芦苇隔开,邻里间没有秘密而言

  住在姨妈家隔壁的姜奶奶和林嗲嗲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姜奶奶年近八旬,患老年痴呆症多年,在林嗲嗲悉心照顾下,姜奶奶白皙而满是皱纹的皮肤还透出些许红润。她整个白天都衣着整齐,白发溜光地坐在竹椅上,怀里终日抱着一个陈旧褪色、用各种不同花色布料,精心缝制起来的百纳枕头,看着往来地行人和嬉闹的孩子,咂吧着没牙的嘴偶尔咯咯地笑两声,那表情和笑声竟然很是纯真无邪,有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林嗲嗲则是一个敦厚朴实,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人。奇怪的是姜奶奶比林嗲嗲大了整整十二岁。

    每天早晨林嗲嗲5、6点钟就起床,在慈氏塔飞檐翘角下的铃铛声中,挑水扫院,开炉生火,边做饭边把姜奶奶扶出来坐在竹椅上。旁边放着一小盆水,林嗲嗲会拿着一把老桃木梳子,蘸着水轻轻地帮姜奶奶梳头,然后在姜奶奶的脑后挽个髻。梳洗完毕再把小饭桌放在院子里那棵老桑树下,摆好早餐两人一起吃。

    邻居们有时会故意问刚吃完饭的姜奶奶:“姜奶奶,你呷饭了吗?”,这时的姜奶奶会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冇哟,都三天冇呷饭了,林嗲嗲想饿死我呀!”这时大家都会哄堂大笑,姜奶奶看见大家笑,也会咧开没牙的嘴咯咯地跟着我们一起笑。一旁的林嗲嗲边笑边替她揩揩嘴,然后拿起那个制作精细的枕头放在她的怀里。这个枕头是姜奶奶的最爱,睡时枕着,醒了抱着……

  年轻时的姜奶奶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做得一手好女工,粗布破衣在她手里都会被修补得整齐讲究。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打鱼的后生,小两口很是恩爱,但成亲几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

  林嗲嗲十一、二岁时成了孤儿,在洞庭湖边流浪,以乞讨为生。在冬天寒冷的朔风中又冷又饿,躺在路边病得奄奄一息,是姜奶奶把他抱回家,帮他治好病,并认做干儿子。从此一家人以打鱼为生,早晨父子二人驾船扬帆在八百里洞庭湖上打鱼,姜奶奶则帮别人浆洗缝补贴补家用,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天父子俩又像以往一样到湖里打鱼,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在湖心突遇龙卷风,在强风巨浪地袭击下,小船被打得支离破碎。慌乱中林嗲嗲抓住一块木板,凭着年轻水性好得以逃出生天,而养父却被巨浪吞噬,消失在茫茫的洞庭湖水中……

  听姨妈讲, 1938年10月日本鬼子打进岳阳城,曾参与新墙河阻击战的林嗲嗲,为逃避鬼子的追杀,驾着小船,带着姜奶奶在洞庭湖的芦苇里躲了几个月。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姜奶奶病倒了高烧昏迷,林嗲嗲只好日夜把姜奶奶抱在怀里暖和着。

    在颠沛流离的战争年代,林嗲嗲和姜奶奶几经生死、相依为命,没人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母子关系演变成了夫妻关系,这一变化是那么的自然,又那么合情合理。

  据说两位老人当年很恩爱,每天清晨姜奶奶都会拎着一个被她用碎花布装饰过的小竹篮,陪着林嗲嗲沿着巷口外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去打鱼,然后去集市上买些家常用品。傍晚时分,姜奶奶会挽着篮子提着棒槌湖边洗衣,边洗边向湖里张望,远远看见熟悉的归帆,就会站在堤坝高处向林嗲嗲挥手。

  岳阳的夏天非常闷热。七十年代没有电扇更无空调,每家每户乘凉的三法宝就是:竹床、竹椅、蒲扇。中午,慈氏塔上的铃铛偶尔传来几声叮叮的声音,门前桑树上的知了一长一短的叫着,树阴下,姜奶奶躺在竹床上,枕着她那一刻不离的百纳枕悠然地睡着,林嗲嗲坐在竹椅上拿着蒲扇给姜奶奶打着扇,在慈氏塔上铃铛地叮叮声和知了地叫声中,林嗲嗲的脑袋慢慢地耷拉下来沉沉地睡去,蒲扇从手里滑落到地上……,姜奶奶烦躁地翻了个身,竹床吱吱呀呀地声音把林嗲嗲惊醒了,他连忙拣起蒲扇继续给姜奶奶打着扇。他们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平淡无奇却充满着温情。只有他们的远房侄子宝仔带着儿子来时,狭小的屋子才会变得热闹起来。

  秋天,门前的桑树结满桑果,林嗲嗲会摘一些熟透了的桑果给姜奶奶吃,姜奶奶用沒牙的嘴巴,像婴儿般地吮着,直吮的唇如樱桃。林嗲嗲会顺手摘下两片桑叶叠在一起,放在嘴上吹出各种鸟叫的声音,他的这个绝活不但深受孩子们喜欢,更逗得姜奶奶也像孩子般咧着嘴笑个不停。

  春节是姜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她会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新衣服,一会儿举起胳膊借着太阳光看看布料的花色,一会儿又扯着衣服的接口看看针脚。他们那个乡下远房侄子宝仔会拎着东西来看望他们,邻居们也会送上装有几块钱的红包,这时姜奶奶会迫不及待地扒开红包,抠出里面的钱,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她边一张张地看着钱,边自言自语地说:“啊哟,这么多钱,我怎么舍得死哟。”

  有一次我随口问姜奶奶:"姜奶奶,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枕头?"没想到姜奶奶仿佛突然神智清明了,指着旁边的林嗲嗲喃喃地说:“他是我的枕头……生个宝宝……做个美梦……”说完有如娇羞的少女,笑着把头埋在枕头里……,旁边的林嗲嗲则憨憨地笑着。

  门前桑树的叶子落了一茬又一茬,洞庭湖上的沙鸥来了走,走了又回。姜奶奶依然天真烂漫地活着。而林嗲嗲却慢慢地变得腰弯背驼,步履蹒跚,挑水的桶也从大桶变成了小桶。林嗲嗲家的水和煤球也由我和表弟包了。表弟从小几乎都赖在林嗲嗲家,尤其是干了坏事要被“竹笋炒肉”时,两位老人就成了他的保护伞。

  一天放学回来,发现林嗲嗲家的门上了锁,一问才知道,两位老人被他们的远房侄子宝仔接到乡下去了。

林嗲嗲他们走的那年冬天格外冷。一天,我们正缩在家里烤火,听到隔壁林嗲嗲家有响声。我们好奇地走出来看,只见宝仔正在里边翻东西,见到我们就走了出来。只见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样子很是疲惫。我们请他到家里烤火,又泡了杯生姜豆子茶给他驱寒。当大家询问起林嗲嗲和姜奶奶两位老人的情况时,宝仔的眼泪夺眶而出,哽着嗓子说:“走了……都走了……”

  原来两位老人被宝仔接到乡下后,在宝仔一家人的照顾下过得也算安逸。不想前几天林嗲嗲摔了一跤就不省人事了,宝仔连忙把林嗲嗲送到乡卫生院,把姜奶奶留在家里让老婆照顾。林嗲嗲得的是脑溢血,入院后一直昏迷不醒,抢救到第二天凌晨林嗲嗲终于还是去逝了。

  自从林嗲嗲入院后,姜奶奶就屋里屋外到处转悠口里喊着:“林嗲嗲,呷饭咯……,林嗲嗲,呷饭咯……”林嗲嗲去世的那天凌晨她偷偷跑了出去,清晨宝仔媳妇才发现她不见了。找到姜奶奶时,她已倒在通向村外的路边死去多时。她头枕着那个心爱的枕头,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仿佛正沉浸在无尽的美梦之中……

  火炉边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表弟已是呜呜咽咽。宝仔用他那粗糙生满冻疮的手扯着袖子一边抺着眼泪一边说:“今天来是要拿些他们生前的衣物烧给他们的。"

  邻居们纷纷赶来,向宝仔手里塞些钱,希望宝仔给两位老人修个合葬墓。宝仔含泪答应着并一一道谢,然后扛起一包东西踏着积雪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巷口。

  入夜,又飘起了大雪,门前光秃秃的桑树枝被风吹的呜呜直响,慈氏塔飞檐翘角下的铃铛发出叮叮地声音,一阵哨风从洞庭湖上吹来,仿佛隐约飘来一个声音:"林嗲嗲,呷饭咯……"。

              2017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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